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倾世梨妃 > 第七十七章 冰冻三尺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只知道有宫娥扶我回屋时,我浑身上下僵的厉害。

隐约听见珵仪慌张的声音:她身上好烫。

今天他成亲,我记得。这样的日子我宁愿睡的不省人事,若有可能,更期望在醒来时,忘掉所有关于他的令我难过的事情。

梦里的一切都是混沌的,我知道那是梦。我虽眼皮沉重、头脑也发昏,可我的眼前却不停地出现断续的画面——熙攘人群、十里红妆、红男绿女。若要我说出最讨厌自己的地方,那便是心里越抵触的事情,脑袋里便越会记得清晰,甚至勾勒出一些场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景泽在做什么了?他已经梳洗完毕还是骑着骏马身着吉服去长公主府了?

脑中的纷乱令我不得安眠。我沉沉吐了一口气,鼻息间皆是灼热。

不知屋子里熏得什么香,将我的喉咙刺地又痛又痒。我张了张嘴,想唤人倒些温水,还未发出声音,干燥的嘴唇上细微的裂口开始嘶嘶作痛。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意识又清醒了些,已经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模糊的视线里,床榻不远处,守在火盆旁的两个宫娥背对着我,窸窣碎语就是自那里发来。

“真是可怜,这世上也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哎,你说,皇上是何意?下了圣旨之后为何特意下了那样一道口谕?”

“圣意难测,圣旨早就拟好只是前些日子才昭告天下,多少也委屈了那位小姐。”

“嘘嘘!”一个宫娥急忙打断了另一个宫娥,纠正道:“现在是‘瑞王妃’,你可千万别再说错了,要是让有心人听见,再传到王妃耳朵里,这不就让咱们公主和王妃都难看么!”

“姐姐教训的是。今天可是瑞王爷的好日子——哎——只是有的人才是真可怜呢——沈,沈小姐——”

那宫娥口中的“可怜”大概是在说我,因为她叹息的时候,扭身向我,只是未想到,我醒了。

那两人四肢并用地爬到我榻前,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下。

“沈,沈小姐,奴婢这就去跟公主说一声——”

“站住。”

她作势起身的姿势僵了僵,又跪在原地。

“什么瑞王妃?”

两人低着头,暗自交换着眼色,最终一人回道:“回沈小姐,今天是瑞王爷大喜的日子。”

“我虽身子不适,可我确信,你们方才在说‘瑞王妃’。”我声音平平,心脏却砰砰跳地震耳欲聋。

她们两个绷紧了身子,俯地更低了,摆明了不肯再多言。

也罢。

我汲鞋而走,珵仪刚好从门外进来,她看了一眼我,很快注意到那两个跪着的宫娥。

珵仪的表情有趣极了,惊慌失措,小脸忽白忽红。

呵——

自我喉咙里发出的苦笑,陌生地仿佛此时此地站在这里的这个人不是我。

“珵仪,瑞王妃是谁?”

她蜷缩着眉毛,眼皮和鼻头在刹那间通红。她吱唔了几声,最终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她这幅表情,已经给我答案。

我......真的......万万没想到,继霄兰忽然之间要嫁给景泽的消息昭告天下后,今时今日,竟瑞王爷竟然要娶瑞王妃。

“你告诉我,瑞王妃是谁!”我折身拎起一个宫娥的领子,像个疯子一样地朝她吼着。

这宫娥垂着眼眸,一个劲儿地求饶。

“你呢,你来说!”

另一个宫娥不住地磕头,发髻散乱。

我踉跄了一下,所幸并未摔倒,若是摔倒了,大概我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勇气——

“珵仪,我再问你一次,瑞王妃,她是谁?”

“云梨姐,云梨姐——”珵仪拉住我的手,恳切道,“求你别这样,不要这样。珵仪害怕——”

屋里一时聚了许多人,她们都跪伏在地,仿佛是一群无声无息的雕像。

好,好!没有人告诉我,那我便自己去看,亲眼去瞧!

“云梨姐——”她一把抱住我,哀求着。

“珵仪,若你拦我,我们之间再无情谊!”

此生为止,唯一的一次骑马是很久以前,苏赫在昭平村外的林子里救下我时揽我上马背。我虽向来无心学习如何去骑,但那时他既硬要教我些要诀,我也就随意听了听——当时我不以为意,以为这辈子也大概用不到那些骑马的要诀。

我从寺庙的马厩里牵了一匹看起来十分精神的马儿,不顾那些侍卫以身相挡——马儿冲过去时他们自会闪开,勒紧了缰绳冲出了寺门。

今日万里晴空,可惜已是午后,一路寒风愈发刺骨。冷风将我周身的病热暂时驱散了许多,有关今日的蛛丝马迹从脑海里那些纷乱的过往中逐渐被抽丝剥茧。

周隽沅说过,要我不要推开他,要我不要不理他、不见他;珵仪也说过,她做了错事,要我原谅她;默烟——呵——竟然连默烟也知道么!

怪不得,从府中离开时,她那么用力地嘱咐我,要我待在寺里,哪里都不要去——

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子。

我在城门被拦下,两位王爷同一日娶亲,城中的道路早就被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难行,我随着人流涌动至离瑞府最近的街道时,再无半分前进的可能——八抬大轿将将落地,身着吉服、面容俊朗的新郎官正走向他的新娘。

唐景泽,我是不是不能怨你——是我没问清楚,今日你娶了侧妃,是否还会娶正妃;

唐景泽,我是不是该心怀感激——感激你惦念我,在成亲前夕还来看我;

唐景泽,我是不是不能恨你——你说你心里只有我,可我并不是你的谁。

牵红已被放置唐景泽的手中,他即将带着她入府。

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恨、不甘、委屈登时冲入脑中,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唐景泽,你负我;唐景泽,你骗我;唐景泽,我恨你......

可惜热闹的人太多,失魂落魄的人只有我一个——他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甚至没有往我的方向看一眼。

是了,他要我答应他,他成亲的这日我不来。

他以为,只要我不来,他便可以粉饰太平。

劲道十足地力气裹住我的胳膊,由不得我抗争,我随着那道力气被拖出人群。

我恍惚了一会儿才看见眼前的人是谁。

抓着我的人没有说话,他的忧心忡忡的脸在我现在看来是故作样子,所以他理所当然成了我恨意的宣泄口——

“你怎么这幅表情?妹妹如愿嫁给了心上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瑞王妃,当哥哥的不高兴么?”

他的双腮鼓了一下,咬紧了牙齿。

我甩了甩他的桎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不必担心我做什么,我势单力薄,还能做什么——呵——你们花了这么多心思,怎会因我而轻易出什么变故。”

我扭脸看了一眼瑞王府,那对红男绿女已然进了府门。

像是一瞬间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连哭的表情也挤不出来,所以我只好朝他们笑,朝我眼前的人笑,像周围所有人那样笑——

“满意了么?你满意了么?周隽沅,你何必哄我,你何必同情我,你对我的好,都在可怜我。现在,我知道了。”

“沈云梨!没有!我没有!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我不想听。”

我没想到,这么轻淡的几个字就可以固执的抵抗住他所有的辩驳。

他果然松开了我,也没有再多言半句。

我只当,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尊严,最后的怜悯。

听着张灯结彩的围墙内,礼官高高地呼出“礼成”二字,一阵晕眩猛然而至,就像老天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万事已定,他给我的所有希望悉数化为这飘零的雪花,落地即化。

街上灯火初上,人们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股脑的拥挤在瑞王府、弈王府和将军府周边,越往城门走,人越稀少。

我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难怪他们都说,不要轻易动情。

脚底忽感一阵刺心的痛,我麻木地低头看了看左脚,鞋子早就不翼而飞,冻得通红的脚趾失去了知觉。我挪了挪脚,方才踩过的地方,脏污的雪水中混杂着一抹血迹。

我抬头环顾四周,竟是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灯笼散发着幽幽光芒。

脚痛的厉害,我顺势蹲在地上,扯了扯披风,想要盖住受伤的脚,也想要包裹住身心俱疲的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锦都这么大,我真的找不到属于我的容身之地。

我将脸埋在膝盖上,这里无人识我,我终于能放肆的痛哭一场。

意识涣散之际,身边忽然感受到一团热气,我讶异地看向那热源。

“景泽——”我心心念念地以为是他来找我了。

苏赫眼中的愠怒一层一层升起,又一分一分熄灭。

“终有一天,我会从你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失望。”

他起身时将我横抱起来,他热腾腾的怀抱是我此时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