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宫,浣衣局。

卫灵瑗忙不迭地将洗到一半的衣服收起来放回竹篮,转眼看见压在溪中漂洗的那件衣服快要被水冲了开去,忙忙的探出身去够回来——一阵忙碌,等收拾好东西冲进路边那个歇脚的小亭子时,一身蓝布衣早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她连忙将沉重的竹篮放下,站在檐下将衣襟用力拧干。洗了一天的衣服,手指已经在水里泡的发白,皮肤一块块的浮肿脱落,一碰任何东西都痛得钻心。

卫灵瑗用泡得惨白的手,用力拧着蓝粗布的衣服,感觉拧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

那还是她的手么?洗衣娘的手……以前这双手,也曾柔软纤白,嫩如春葱,涂着蔻丹映着宝石璀璨的光亮——

就因为她不甘寂寞老死后宫,就因为她不甘担着皇后的虚名,所以冒险承欢。

在被那个俊美如神谪,有着妖绕凤眸的皇帝粗暴临幸后,他高高在上地望着自己,眼神冷漠得想在看一件丢弃的衣服。

“既然皇后这么清闲,后宫的浣衣局正缺少人手,就请到那里去吧,或许忙碌会让你脑子更清醒,不会再做蠢事!”

然后,她堂堂一个皇后,就成了低贱的浣衣奴。

但是,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每逢重要的节庆,她必须盛装出场,含笑渐婉,与他一起接见众臣的朝贺。

看着自己爹爹假装自己过得幸福。

然后回到无人的宫中,以泪洗面。

另外两位妃子则惊惧于她的下场,再不敢出格行事。

在浣衣局宫女们的嘴里,她方得知,原来她的夫君所爱的人,竟是西楚的公主,北秦的弃后,程无双!

惊闻此消息,卫灵瑗惊疑不定。

唐少渊,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竟为了别人的妻子而虚设六宫?

那日,她用缝衣的针刺破自己的手臂,发誓自己终有一日要报此仇。

鲜血淋漓的痛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卫灵瑗暗中买通侍卫,弄来牵机,看着浓稠的药碗,毫不犹豫地饮下。

牵机是一种毒药,可以使人假死,但只要有解药,两个时辰内仍会死而复生。

卫父收到消息,暗中使人寻了一个样模与女儿相似的人替代卫灵瑗,将自己的女儿偷运出宫。

南唐皇后突然薨逝,死因离奇,唐少渊厚葬之。

而另获新生的卫灵瑗则觅良师,苦学艺,她要让负心人得到报应,她要让让她如此不幸的女子赔她的如花年华。

窗外风若狂号,殿内的灯烛摇曳,那簇火焰,明灭不定,满是透着妖异的鬼魅。

唐少渊站起身来,推开窗,狂风袭来,吹尽烛气,伴着一阵寒凉的夜风吹了个透心。

窗外树影婆娑之下,沙沙的响,那沉沉夜空不见星月……

细作报告程无双并没有被东方辰所制,而是被程安然带走时,唐少渊极少生气的凤眸突然升腾起海啸一般的怒意。

长袖拂落茶杯,手拔龙呤剑,厉声道:“东方辰,此生唐少渊与你誓不两立!”

怒气过后,颓然跌坐于龙椅,拂着万人向往的龙椅,只觉空寂满袖。

多少次夜半惊醒,恍觉伊人不在身边,寂寞与思念汹涌而至,夜凉如水水如天——

谁告诉他,什么可以换得她的心?

北秦皇宫。

东方辰重伤苏醒之时,瞧见淳于太后正坐在自己榻前。

他要行礼,却被淳于太后按住。

“辰儿,这次,你太任性了!”淳于太后叹息,目光中是浓重的哀伤和心痛:“你的父皇,你看到的,他的眼中从来没有我,他的心神都给了那个贱人……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了你……”

“母后……”

“辰儿,我进宫三十年了,忍辱负重二十五年,你看……”

淳于太后摊开手,那原本娇柔的手指却布满了老茧,那是她不得宠时操劳时留下的印记,纵然现在锦衣玉食,却抹不去这些屈辱的印记。

东方辰的心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愧疚像上涨的潮水蔓延到了整个身体,他的母亲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孤立无援,好容易盼得他登上皇位,自己却还让她操心……

仿佛没有看见东方辰的痛苦以及挣扎,淳于太后淡淡地说:“腿又疼了,天怕是要变了!”

这是母亲和他深居冷宫时留下的布,当时床褥单薄,她自己睡在冰凉的榻上,给自己铺上厚厚的棉被,潮湿让她得了腿病,一变天就酸痛难忍。

东方辰内疚更深,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母后,儿子不孝——”

淳于太后凄然一笑,手抚着垂下的发道:“辰儿,你可知母后从不染发的原因?”

烛光宛如凝固住了,残淡如水,昏黄的烛光下,淳于太后一头的青丝夹了星星点点的白,刺得东方辰眼眶发涩。

如斯憔悴,容颜未老,青丝已枯,这是他的错吗?

“母后就是要你记住,我们吃千般苦,挨过万般难才走到这一步,你莫要为了一个女子置国家江山于不顾,作践自己的身体——”

东方辰僵直跪在淳于太后面前,那手紧紧握住她没有任何温暖的手。

“别说了,母后!我只是爱她,爱一个人有错吗?”

缓缓的轻轻的,抽出被自己儿子握住的手掌,淳于太后端起了案上的青瓷茶盏,抵了一口凉透的茶。

“爱是没有错,可是你爱错了人……而人这一生,除了爱情,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跪在乌砖的地上,砖石的冰冷一丝一点的从膝盖渗到了骨子里。

“辰儿,你为她孤身入匈奴险境,你可知母后在为你担忧;你为他冷落六宫嫔妃,你可为母后在为皇家的子嗣操心;她杀你时你竟然不闪不避,你可知母后是如何的心情?”

淳于太后声声诘问,如一支支利箭,让东方辰躲闪不及,瞬间鲜血淋漓。

突然,淳于太后放声大笑,拿起桌上的银剪,蓦地朝自己刺去。

“养儿如此,不听教诲,我生不如死——”

东方辰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夺剪刀,那剪刀太过锋利,划破自己的手腕,血珠子滴下一串,牵得旧伤裂开,顿时剑眉皱起。

心,像放在油锅里煎一样,痛得不可开交,他和程无双,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死结,彼此缠绕,越缠越紧。

他不是不想忘记,也曾想过避开,但是他们反而更加缠紧,等到察觉到时,已经无法抽身。

“母后,你想要儿子怎么办?忘了她,儿子真的做不到?”

淳于太后眉眼清冷,暴戾之气一闪之而逝。

“你必须学会忘记,因为你是帝王!”

帝王,帝王是什么?

坐享一世荣华,独拥百年孤独吗?

“如果不想母后死,就跟母后到先皇面前发誓。”淳于太后声色俱厉地说道。

东方辰目光幽暗,他脾气暴戾,只有淳于太后让他无可奈何。

勉强起身,由宫人扶起,母子俩来到秦朝先皇的庙堂中。

庙堂中燃着长明烛,摆着时鲜的瓜果,有僧人在一边敲着木鱼,看到两人进来,无声地退下。

列代秦国皇帝的画像高高在挂在上面,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

“辰儿,母后要你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发下毒誓,这一生永远不与程无双有任何交集,否则必遭天谴,不得善终!”淳于太后一字一句地说。

这誓,的确狠毒,毒得如一道咒语,令人闻之惊心。

漫漫的悲凉一层层地涌上来,东方辰只觉得那心忽然又被放在冰窖里,哧一声,冒出一阵烟气,顿时裂成几块——

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呵呵,真的,很毒啊!

缓缓地举起右手,东方辰低沉的声音空洞地响起:“我东方辰,在此对列祖列宗发誓,此生再不与程无双有任何交集,否则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短短的几个字,说完已经费了极大的力气,东方辰额上冒着冷汗,牙关格格地响。

蓦地眼前一黑,陷于了无边的黑暗中。

从今后,唯有夜梦君!

“辰儿,辰儿——来人呐,皇上晕过去了!”

漆黑的夜里,淳于太后的声音尖厉地响起。

南唐。

“御汤”是皇家温泉,具有养颜健体的功效,它是自山中一处活火山下引水而入,是楚国最好的流动温泉。

这里仅供皇帝及其近亲家人沐浴。按例无双虽是郡主,但并非皇族,不该来此沐浴。但程安然却将无双带到此处。

因为无双大病初愈,身体较弱,泡泡温泉对身体有好处。

无双不喜人服侍,也不愿安然在外久候,便告诉他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她稍后就回东宫。

影卫正好有事汇报,安然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无双走进温泉室内,轻解衣带,去掉束发,任乌发散落,然后慢慢地步入温泉。

寻了处池中的台阶坐了,温润的带着淡淡硫磺味道的泉水没过胸部,温暖的水滑过四肢百骸,令人筋骨舒爽。

游了一会泳后,感觉有些累。

因昨晚在看楚国历史卷册,睡得太晚,泡着温暖的泉水,只觉得睡意蒙胧,不一会儿,她竟然靠在池边睡着了。

而奉皇命归来的三皇子程信,风尘仆仆,一身疲倦,便信步走向温泉,准备洗浴。

随行的宫女看到他来,齐齐行礼:“三殿下。”

程信微一点头,举步便入。

一个宫女忙道:“三殿下,琼花郡主在内沐浴。”

程信眯眼,众多皇妹中,从不知有个琼花郡主,莫非是他国来的美人?

(程信一直在外守边疆,因此并不知程无双,也没见过面。)

多年的征战生活,抑制了他的纵乐,乍闻佳人在内沐浴,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副妙人出浴图。

程信只觉得小腹一热便要直入进去。

宫女欲要阻拦,却被他一挥手,打翻在地上。

须知道他习武多年,素有蛮力,那轻一挥手便可要人命。

宫女的头撞在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众宫女跪在地上,不敢再拦。

程信长驱直入,只见温泉室内烟雾漫漫,几步之内便看不到人,更不听有人沐浴的水声,不由得疑惑起来。

蓦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飘入鼻端,香气虽淡,但浓重的硫磺味却丝毫不能掩盖原本的清爽,他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寻找香气的来源。

难道这温泉中还有花在绽放?环顾四周,空气中那丝清香沁人心脾,他从来没有闻过哪种花有这样优雅的香味。

信步闻香而行,忽然,他的目光被池边一道身影锁定,那身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那人还活着,蓦然,他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那是个女子……。

那女子似乎睡着了,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雪白优美的脖颈,肌肤莹白的恍若透明,只看背影,但知是绝色。

程信感觉水温似乎有些升高,身体燥热更甚。

他轻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他望着水中象妖精一样的人影,幽暗的目光中有了一丝让人不解的深意。

程信没发现自己正一步一步的靠近水中的精灵,当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早就深入水域,站在那睡着的女子面前了,他伸出手,想要撩开那人面前遮挡住她容颜的秀发,眼前的人却倏然睁开双眼,脚下一蹬,飞快的向后划去,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已在两丈之外站定。目光凌冽如寒冬的冰棱。

程信却呆呆的站在水中,目光痴迷的看着眼前的人,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这是怎样一副绝美的画,春花、秋月、夏虫、冬雪,比起眼前的人,尽失颜色。

那淡雅的香就是她身上的味道,似流云的发下,一双明眸黑亮光洁,似碧水秋波,如工笔细绘的精致眉眼,她的身边似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她就象是这山中的精灵,魅人心神……

“你是谁?”

程信迷离地问,只觉得口干舌燥,血脉贲张。

而程安然左等右等不见无双回来,便等不及了亲自来寻她。

看到一个宫女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顿时目光一凛。

“什么人干的?”

“回太子,是三殿下来了,他,他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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