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避君三尺 > 第七十章 伊人泪落青丝乱

从来没有觉得夜晚这么长,一点一滴,浸透了血与泪,夜凉如水,连脸上的泪水都是冰凉凉的。

凌国亡灭不过半年我却觉得有一世那么长,凡事种种在脑中走马灯似的过,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时候眼睛干涸,已经没有更多的泪水流出来,脸上的皮肤紧紧绷着,仿佛有一层面具。

“公主……哎呀……”帐外响起飞兰嫂子的声音,见得我这个样子她也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片刻又意识到殿中并无旁人才尴尬地转过来,“那个……公主是要现在起身吗?”

眼眶干涩肿胀,一张口连声音都沙哑的不行,强自撑着从嗓中挤出几个字,细若蚊蝇,“嫂子……水。”

飞兰嫂子忙去接了一杯水过来,扶着我半坐起来,将水喂给我,我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喝完。

疼痛早已麻木了,血迹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来,伤口处触目惊心的一处血痂,床榻也已经被血污了。

飞兰嫂子忙端来热水为我清洗伤口,然后上药,细细地包扎。

从始至终我都紧抿着嘴唇不置一词,身上纵然是痛的,可是再痛也痛不过心里。

裸露了一夜的肌肤冰冰凉寒冷,最后被飞兰嫂子拥在怀中,她一件件地帮我穿好衣服,极为细致地扣上盘扣,这样的温暖令我落下泪来,泪水缓缓划过面颊,“啪嗒”一声砸在她的手背上。

良久,飞兰嫂子重重叹了口气,却说了一句看似半点不相干的话,“人活在世上,谁没有个难处呢?”

我终于哽咽道,“嫂子,我错了吗?”

飞兰道,“我若说公主没错,可是那些死去的兵士何辜。将军又有何错,宸帝非良善之辈,竟是连城中的百姓都要杀,城西那家的女儿才年芳十五,便被斩于刀下,也许在公主眼中宸帝并非坏人,可在我们眼中却是恨毒了他……”

我身子一僵,虽然极为不信,但是昨日遍布尸体的广场却是事实,一时间竟微微地发起抖来。

“公主,将军为保得这一城的性命,有多艰辛咱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将军对公主的好咱们也是瞧在眼里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公主到底姓凌不是?”

我低垂了眼睛道,“嫂子别说了。”

飞兰也就叹口气住了嘴,只帮着我打理好仪容才离开。

我呆呆地坐在妆镜前许久都不曾移动一下,镜中的女子明明还是年轻的模样,黛眉星目,面若桃花可是目中的那一抹沧桑和疲惫,却像极了迟暮之年的老人。

原来,累便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变重了。

我总想两全其美,却总是辜负许多人,难道如今因为我是凌国的公主便要当真放弃一些东西吗?只这样想着心里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君墨宸的音容笑貌此刻都变作了毒药,直入心扉。

严奕,他不会放我走。

一连数天,大凌城都是一片寂静,往日的热闹喧嚣不复存在行走其中时,也再没有热心的百姓上前来嘘长问短,而是极客气的行礼问安,更有甚者见到我便是冷哼一声径直走开。

我知道,我在这里已是人心尽失。

可是心里委屈得很,我只是一时情急按捺不捉了君墨宸一声,怎么就生出了这样多的事,至于他如何会突袭大凌,如何会不在轿中,如何又埋伏在西门处我一点不知的。

严奕在大凌的机要处不眠不休地熬了几天,我过去时,房中正围聚着许多严奕的心腹商谈军事,他的眼睛已经熬的通红,脸上却没有半点疲惫之色。

我一进去,帐中瞬间便安静下来,严奕的唇角紧紧抿起来,半晌却是面对一众将士,“我们继续。”

严奕都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是不好说什么,一时间帐中又讨论得火热,而我被冷冷清清晾在一边,尴尬万分。

一将士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前有衡王余部蠢蠢欲动,后有蛮族虎视眈眈,宸王朝根基未稳兼顾不暇,此时出战对我们无疑是最好的。”

“不可。”话音才落,一边的清起便出言阻止,“李将军既知道内有衡王旧部,外有蛮族眈眈,又怎能贸然出战,便是胜了又能如何,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有了动作,我们都无法全身而退。”

“前畏虎后惧狼哪里是大丈夫所为,不试试怎知不可。”

“李将军此言差矣,我们不是只有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还有万千兄弟,还有这许多百姓要守护,如何能如此鲁莽?我们要的不是手刃君墨宸便罢休了。

我们要让江山千秋万代地传下去,要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如今我们赌不起。”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正是讨论热烈的时候,严奕始终盯着桌上的地形图一言不发,让人猜不透心思。

我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撞击激荡,砰砰乱跳起来,听他们的意思竟是想要起事,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众将军讨论的耳憨眼热之际,严奕忽然道,“既然公主来了,我们不妨问问公主的意思。”

一时间房中竟是异常的寂静,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我没有想到严奕会说这样一句,一时间也是愣住了,他明知我不喜打打杀杀平时连兵书都不看,如今让我说这些,可见是故意刁难的了。

我心中一阵气噎,他竟然也像那俗世的男子生了气记了仇。

可是昨日的事情他们已经认定了便是我泄露的军情,严奕不为我解释,我也百口莫辩,如今虽是凌国公主的身份,却是好不尴尬。

眼瞧着是躲不开了,我道,“敢问严将军,此仗是非打不可吗?”

我一问出这一句房中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严奕的唇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眸色深沉言语掷地有声,“非打不可。”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割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点点滴滴地渗出血来。

我走上前去,看着严奕一字一句道,“我一向久居深闺,对这些东西亦是一窍不通,难为将军看得起我,若是我说得不对,你可要海涵。”

严奕的面色更加锐利了几分。

我却不再看他,转过头去道,“如今你们不过是烦着衡王残部和蛮族,要我说或是挑拨他们其中一方互相残杀,或是联合其中一方,这样至少不会在攻下京都时也被灭口。”

一旁的清起冷哼一声,“公主真是天真,挑拨蛮族与衡部?他们兵力有限,连对付君墨宸都小心翼翼难道会吃饱了撑的再去对付蛮族?”

本来也是胡言乱语,对这样的反应更是意料之中,只默不作声地站着。

却是不知为何一众将军看着我的目光没有先前的敌视了,房中渐渐又是一片热烈的商谈声,心中一片苍凉,我眸色暗了暗,转身离开。

才走出门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亦步亦趋,轻轻地跟在身后。

我不为所动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将近晌午,太阳光毒辣辣的,不过一会子,额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在一处树荫下顿住,身后的影子也随之停住却一声不响。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任由阳光肆意铺在脸上,那样热那样暖却仍旧照不到心里去,寒凉一片。

我平静道,“你出来做什么?”

严奕道,“你莫要往心里去,清起口快心却不坏。”

我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下去,“如你所愿,沾染了鲜血的手终究也是洗不干净了。”

我转过头去便见得严奕的眸光闪动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归于平静,他道,“我会与衡王旧部谈和,……倾颜,这江山我终究是要交与你的。”

我轻笑一声,一时却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开心了,

衡王曾经是严奕的棋子,甚至连我也险些因此送命,可是他如今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他要与衡王旧部谈和,他要将这江山交与我。

可我不要这江山,它从来不是我的野心。

我定定地看住他,“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片江山吗?”

严奕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不答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君墨宸明明可以将大凌轻而易举地收归他的版图,却偏偏弃城不要吗?”

我愣了愣,轻轻摇头。

“那是因为他在给我警告,他随时可以灭掉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以为到现在我们还能回头吗?”他顿了顿,又道,“昨日那样大的动静,他一定知道了你还活着,可是他有留下你吗?倾颜,他没你想象中的情深。”

他没你想象中的情深。

我的身子微微地发起抖来,诚如他所说,我们那日回来的确实太过于顺利,难道当真是他故意为之?他不要我,他放我走?

我忽然想起什么来,急切道,“那皇姐和如兰呢?他们还在宫中,你这样不管不顾的,可有想过她们的安危?”

严奕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一派平静,仿佛早知道我会这样说,“长公主与如兰都是凌国人,我也是,只要凌国复兴,为国捐躯又如何?”

我轻轻闭上眼睛,心痛难当,“奕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天还是这片天,江山依旧,可我们却都回不去了,就如曾经那个从来都不屑这些身外之物的严大将军如今也要去争去夺了。”

怎么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是如此艰难。

身后静悄悄的,天很热没有一丝风,直闷得人喘不上气来,水中的鱼儿都游到湖面上来透气,想来应该要有一场大风雨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