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拂风而动，侠士散尽，青冠的仙气男子拖着长袖袍淡然地叹一声气。他回头再瞧了两眼血剑，露出一丝鄙夷的目光。罢了，他又转过头，一脸黯然地笑看赵酴未的神色。
怜悯，悲哀，可叹。薛小姑娘惊奇地从那男子的眼神中读出了各种深思。
这个男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赵哥哥吧，怎么会透出这样的目光?
白衣扫过白石路，男子的声音扫过，驱走地面尘埃。他的白衣还是纤尘不染，他的笑容还是宁静温和。
“卫詹……”赵酴未动了，嘴唇发厉。他的眸色失了光彩，没有青山远景，更没有白衣男子的身影。他的语气阴森恶毒，就如万丈崖底爬出头的冤魂鬼，心念仇恨，不得不休。
“卫……詹……”嘴唇机械地动着，小公子的手快要摸索上剑鞘。
“赵哥哥?”瞧出怪异，薛月洺不安地压制住赵酴未的手。卫詹，卫詹，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心中闪过一念，古树下翠叶遮天，无泪哭诉。心中扯过一丝哀伤，染血的女子，还有那抱着女子的男人。三年前青木山那一次所遇，那时所见的落魄男子一笑带怨。
思来想去，怪不得说那白袍男子如此熟悉，原来，原来他是!
白袍身影缓过眼前，安静的卫堂主子目光带凉水：“浮世过往片云烟，赵公子，如今在下姓卫名之潇。”
“之潇，之潇，不奈萧然……”赵酴未的眸中带着哀意，若同漫天慢地，无休无止的雪，“你还是记得我姊姊。”
“遇见了，就不能忘了……”那男子淡然答道，抹过轻笑，不由得步伐加快，“赵公子也快去议事阁吧，去晚了贞长老发怒，可就不知后果了。”
白袍远去，入了清来悠然之景，就如刻入画中般唯美。赵酴未没有看那身影，目光落在天际那朵不断变换的低云上。深思如云变换，三年不忆，这一再思索，姊姊的模样又是哪般，却已都不能记住。
罢了罢了，他笑着对小姑娘，眼神中的悲凉化作止水。罢了罢了，他早已放下复仇之心，自也应该淡了对这人的偏执之念。没想到三年不见，这犯了滔天罪的恶人也能成为一代侠者，那么，自己还有什么怨念和放不下呢。
少年垂头，自然地笑起来。
三年了，天大的仇恨，他们再遇时，一人惆怅，一人淡然。
片刻后，清来阁议事阁敛武，纯檀香木装饰的大厅可容下两三百人。侠士们都靠在香木做的椅子上，静等清来阁长老们议事。
大厅四周有几处微高的阶，阶上整齐地放了几把木凳，都是镶了几块珠宝的香木，看上去比侠士们坐的木椅子制作更为精良。
那是清来阁专门为江湖上大家代表安置的位置，而如今那些位置上空无一人，想来是那些大家的性子较为高傲，都磨着时间来。
赵酴未迈入大厅时，陈蕃正在那里候着。见薛月洺来了，那布衣少年赶忙上前，为小姑娘指座位。而小姑娘也不知怎么了，看到那少年的眼睛，脸乍然红了一片，低着头，回避着陈蕃的视线。
大堂的正前方，袅袅熏香，一把冷剑悬挂。那是青鸾剑的仿品，用蓝琉璃石镶的剑鞘流着寒光，是战场上面对百军无畏的将士，在那里漠然笑着，笑得镇定。
那还不是真正的青鸾剑，就已经予人无久想。赵酴未听说过持剑的利长老，那是清来阁四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人，容貌可媲美大侠“白花落”，武学造诣远超其他三位长老，是百姓心中最为德高望重的清来阁义士。
但，只可惜天妒英才……
“天善妒，忌英才。”以前穆先生偶尔会冷着脸看着薛礼霜明悠悠的眸子这么感叹，若利长老还在，穆先生会不会也对着他这么感叹呢。
想来，利长老不过年长穆先生五岁有余，两人，还曾是要好之友……
“踏”一声，靴子踏过大堂木地。几个神高气仰的男人锦衣劲装持剑而来，他们身后跟着几个恭恭敬敬的随从。那些随从都是刚毅脸，相貌都是中上，一身精瘦且是铁打般的肉。
那些锦衣男人都是江南几出名世家的公子们，不是大公子就是二公子，都是顶多而立之年的模样，托了爹的嘱咐担当起家任，来这清来阁助力。
顺着座位而作，基本是德高一点的坐于靠中的位置，依次排开下去。待那些男人入座后，那些随从就垂首站立在他们身后，而三位清来阁长老坐于正中的位置。赵酴未看见，琉璃镶椅背，元长老旁的木椅子空了一个出来。
椅子空着，人未到齐，议会自然还没开始。怕是贞长老生气，亨长老摇寅须扯了个话题给贞长老听。苏不二换回了严谨青衣，带着辰寒低着头一个一个座位挨着添水。
能见着被称为清来阁之傲的苏不二大弟子，世家公子的脸色都是红润的，一个一个点着头满足心意。而唯一有个脸方的神气男人看了一眼苏不二添的茶，只对着苏不二冷笑一声，一眼都没有瞧向辰寒。
“今日一见苏公子，可真是超乎当年所想。”那男人冰冷一句，厌弃地看着滚烫的白烟从茶杯中溢出，表面一句直白的话听上去像是在称赞苏不二。但苏不二又何尝没听出此人言语中的冷嘲热讽。
苏不二默而无言，笑着倒完茶水，便从那男人身前经过。那男人敲着椅子负手道：“我还以为再见时你懂了些规矩，没想到你这精神变了内心还和往常一般懒散。”
苏不二在山下的那副懒散模样，见过他的侠士们都知道，而一回到清来，那副精神振奋的模样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这个苏公子的行为状态到底是什么鬼。
不难看出，这个目前冷脸挑刺的男人很有可能在山下见过苏不二懒散的模样，而现在在清来看到不一般的苏不二，心生一种被玩弄的恶怨，所以冷言几句出出恶气。
清来大弟子脸上闪过歉意，步子退了一步。辰寒跟着他，见状也是退后，然后就跟着苏不二一身青衣从那趾高气扬的男人椅子后绕过，继而给下一个人添茶。
台下的赵酴未粗略地打量了下台上坐着的世家子，很明显，小公子一眼便见着了身材不一般的铁堂主。稍微打量了下，没想到铁堂主的目光却也是瞟向了这边。
那个穿着劲装的高大男子神色悲凉，不是对着赵酴未而是对着赵酴未身后的铁牛战。而铁牛战装作没看见，神情自得地对着对着头顶上的木雕架子吹口哨。
一炷香后，坐于琉璃木椅的客还未至，亨长老浅浅叙述完一个话题，贞长老面色更为严肃。卫之潇坐在一旁，一片本是暖心的笑意不知怎么的，现在看上去也是触目的寒。
不知道这清来阁的人到底要说什么，只觉阴风惨惨扑面，这些本想闹闹的侠士们嘘声下来。心里莫名生恐惧，毛发悚立。
“对不住，我是晚来了。”少女冷声带娇，冷中不失温和，娇中不失霸气。众多侠士好奇转头，却见着了敛武堂门处一抹艳丽的霞光。
赵酴未不用看便知，那姑娘是陆蔷薇。
台上木椅只剩一张，而姑娘的身影也是迟迟不出现。身为铸剑大家陆家的主子，她没有理由不参加这样的议事。
陆家家主这是第一次在这样有着来自四方侠客上的会议上路面。纵然是早已知道这一代的陆家主是个不过双十的少女，但侠士们的心都早在陆家姑娘出现的一刹那被震撼住了。
不似天仙，本为天仙。这样的绯衣少女，淡妆中艳却不妖娆，长裙中柔且含霸意。
“是在下失礼，竟然误了议事，让诸位等候。陆家蔷薇在此赔礼了。”
她站上台，对着台下侠士们一抱拳施礼，让台下的男人们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坐定身子，贞长老不满地打量了过来，而元长老浅笑看她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这便开始吧。”站在角落的苏不二对着亨长老点头。
一袭蓝衣肃立起，亨长老摸着胡须上前一步，眉峰带利。他的笑意全失，一个刚才还和睦着面颊的男人在议事开始时转换为一脸正经。他站立在台上的最中间，背后正是那把仿的青鸾剑。剑尖还未至他的头，看上去不是要夺他性命，而是守他长久。
面正的亨长老舒缓口气，待到能感受到台下诸位侠士的紧张气息后，他语气带笑着问着台下众人：“各位八方侠士，敢问各位，是否做好了在清来阁被不知人夺取性命的准备。”
夺取性命?这是何意?若是说丧命之类的事情，不也应该是在同恶人抗争的时候失败被杀吗?况且清来阁诸位武功如此高强，前来的侠士们都是瞧着了他们的武学，都没有细想过自己要是真真死在了这里会是怎般。
见诸位侠士无解，亨长老继续补充道。
“还请见谅，吾所到的夺取性命是指毫无防备地失去性命，亦或在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被残忍杀戮。各位，来至这清来就如踏上了一危险禁地。吾在此再重复一遍，敢问，诸位可是真真做好了被夺取性命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