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不悔相忆两茫茫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要留住他

魏婆冷冷伸手,将魏念萍的相框举至魏荣光晕眩得无法聚焦的眼前。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记住,是最后一遍!”魏婆的声音褪去暴烈,“你要不要去报仇。”

魏荣光用仅剩的力气抬起头,看了他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外婆许久。

“我不能去。”

四周忽然亮堂起来,旧城区恢复了供电,天花板的黄色灯泡投射出一片举家团圆的暖意,魏婆眼里仅余的一丝光芒却如同疾驶的列车消逝远去,她将相框收回自己怀里,木着脸点点头,“很好。”

霎时间,她又变回了病弱的老人,老暮龙钟地转过身,佝着背回了房。

关上房门前,她像扔垃圾似地丢下一句,“还不快带他去医院?”

这是魏荣光有生以来被魏婆打得最厉害的一次,背上没有一处不是血沟裂谷,凄红的鞭痕如鱼网交叉密布,甚至有两条肌腱都差点打断。

急诊室里,魏荣光趴在担架上,医生和护士为他清理背上的伤口,吴若初抚着他的头发,试着对他含泪微笑,而他总算软弱一回,出声对她说了句痛,吴若初用脸颊靠着他发烫的额,“痛的话就哭出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只哭给我听就好。”

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望定她,怎么望也望不够一样,以翻涌的无限幸福和绝望对她耳语,“我爱你。”

吴若初耳朵里轰地一下,心中像被点燃引线似地爆开,却听得他又忍痛对她笑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永远也不会忘。”

“你想没想过,我摩托车骑得那么好,为什么那晚偏偏翻了车呢……当时下着大雨,我经过那个路口,看见有个穿裙子的姑娘,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眼睛里就写着‘谁不开车载我,谁就等着翻车’,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但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疼了一下,像被老天的手拧了一把,然后,我就真的翻车了……”

吴若初噙泪一笑,趁着没人看见,跟他碰了碰鼻子。

“若初。”他唤着她的名字,尾音一如叹息,“你说,我是不是从那一刻就开始爱你?”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是从那一刻就开始爱你的。”

他笑了,闭眼对她起誓,“为了你,我会撑下去,多苦都撑下去。”

这顿鞭伤让一贯身体底子并不差的魏荣光在家里躺了整整一星期,魏婆一触即发的愤恨情绪却似乎得到了些微缓解。

魏婆貌似打够了,打累了,觉得没劲了,从此态度不再过激,对吴若初也不再恶言相向,而是全然的漠视,好像把她当成了屋里放着的一盆蔫花,墙上停着的一只灰蜻蜓。

吴若初递来的饭菜和中药,魏婆照吃不误,但若非必要,绝不会跟吴若初说一句话,面对外孙时,也只会不愠不火地问两句伤势。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魏婆都是沉寂地坐在房里翻阅老相册,看得最多的是魏荣光幼时的照片,那个剃着板寸的男孩子大约四五岁,拿着竹竿做成的长剑,一招一式,要把所有欺负他妈妈的人都赶跑……

再翻几页,他已长大了几岁,白衣少年,眉间却是沉郁,站在一群面目模糊的同学之中拍摄毕业照,眼睛却没有看镜头,飘离无着,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魏婆徐徐翻看,从清晨到日暮。她没再冲谁发过火,只是摩挲着那些老旧泛黄的记忆,眼里有慈爱。

魏荣光将这种转变理解为魏婆的一种妥协。是啊,事情会好起来的,即使现在外婆还不能放下仇怨,但时光总能一点点稀释它们,外婆毕竟是爱他的,谁说不是呢?

每天夜里,吴若初会替魏荣光背部的伤口换药,他总是在疼痛的间隙里对她碎念起一些关于外婆的往事,说外婆如何教会他爱,又教会他恨。

外婆曾在烈日下站了好几个小时,拎着不眠不休踩了大半月缝纫机才买得起的礼品,只为求见魏荣光小学的教导主任,恳求主任帮帮忙,别让学校里的孩子们再诋毁她的外孙。

魏荣光记得外婆的好,也记得她的狠心,他十岁那年,旧城区的民警办了一期法治讲座,以袁贺雄的命案作为主题之一,导致这个案子又重新被炒热了一阵,魏荣光受不了邻里间的尖言冷语,便对外婆说自己要去找爸爸问个清楚,看看爸爸是不是真的犯了事,真的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外婆听了,二话不说就让他在寒冬腊月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的膝盖都冻紫了,外婆却只问他记没记住教训……

还有许多个夏夜,外婆会像普天之下最平常的老人一样,搬张藤床到院中的海棠树下,让魏荣光躺在上面,她来给他讲些孝都爱听的传奇故事,魏荣光至今仍能详述它们的内容,没有一篇是温情的童话,统统是勇士砍下恶龙的头颅,为民除害,或是荆轲易水诀别,刺杀秦王有去无回的情节,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拍打在书上,如应景的血光插图。

魏荣光回述着,语句渐稀,睡了过去。吴若初为他敷好纱布,缓缓躺在了他身畔。半夜,她翻个身醒来,却见他靠在床头,在黑暗中望着手中的报纸,被魏婆剪烂的那张。吴若初能看见他眼中仍有微弱的恨意,冻结的冷光,

她想起不久前,他曾对她说过“我爱你”,但他究竟是更爱她,还是更恨报纸上的那个人?

“你不会走的,对吗?”

“一定不走。”他撇下报纸,“睡吧。”

可她还是觉得不确定,她想要绝对的保证,所以,次月的一天,她下班后直接来到恒遇汽修厂,厂里除了魏荣光没有旁人,他也正打算离去,连制服都换下了,她却在这时水草似地环住了他的腰际,“先别走。”

他愣了愣,感觉她在背后慌张地呼吸,好像即将做出什么壮举。然后她的手指便探到他身前,摸索到他的领口,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他还未作出反应,她的双手又往下移,将他衬衫的下摆一寸寸从裤子里拽出。

他惊笑地握住她乱来的手,“怎么了这是?”

“荣光。”吴若初轻泣,“我想有个孩子,你的孩子。”

魏荣光霎时转身,“什么?”

“你不同意?”吴若初怯生生地退了一步,可神情依然坚固,她算过了,今天是最容易受-孕的日子,她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可以留住他了,或许一个孩子的到来能够让魏婆对她改观,能够化解僵局,让家中多些笑声。

吴若初才二十三岁,还没想好该怎样去当母亲,也不甚了解怀孕意味着何种负荷,但她愿意学,愿意豁出一切去爱她的孩子,去扞卫这个家。

她说,“我明白这种想法很蠢,很多条件都不成熟,可我还是一直想,从早都晚都想,我们会有个男孩还是女孩,你会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也许我怀了孕,外婆就会少讨厌我一点,你有了自己的小家,外婆就不会逼你去报仇了!就算一开始她会生气,会说我们自作主张,但最后,她会爱这个孩子的,我们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了,这样不好吗?”

她壮着胆子凑近他,往他身上盘绕,“给我……”

“这怎么行……”他有些没转过弯来,“现在?在这里?”

“不可以吗?”吴若初把脸伏在他颈间,泪水落进他敞开的领口,“孩子一定会很像你,也会像你妈妈,外婆会开心的,你没看见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翻你小时候的照片吗,等她多了个曾孙子,就能少想想报仇的事,就能有别的寄托了呀……你不是说过,只要爱,不要恨,孩子出生后,外婆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

他低下头,正对上她满脸的热望,她近乎低声下气地寻求着他的动容,可他只能违心地逼她清醒,“你想一想,我们连结婚都没提上议程,怎么要孩子?拿什么去养?你别以为这件事是那么容易的……”

“你说钱的事?这两年我们不是也存了不少钱吗?只要省吃俭用,挺挺就过去了,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爸要钱,我妈借给他的资金,他一个子儿也没还,那都是我妈留给我的嫁妆!”吴若初去吻他,迫切地想要感染他,她觉得前路一片盲,需要抓住切实可靠的照明物,“我们什么都可以克服,只要能让外婆改主意啊……你不是很喜欢孝子吗?再过几年,我们的孩子就会满院子地跑了,跑起来像彩色的风筝一样,你可以教他玩汽车,我们还可以再种一棵树陪他长大……我们爱他,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听着听着,嘴角抽搐地笑了笑,终是偏开了脸,“你别犯傻了……我们自己尚且过得紧巴巴,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外婆也还没调整好心态,如果你怀孕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去说……”

“让我来说!她的反应不会太离谱的……荣光,你说过你不走,那就证明给我看!”

魏荣光拿她没了辙,叹了口气,“你总得再让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