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那之后长久无话。
一直到我们穿过炎族颇有特色的山麓街道，相互间都再也没有任何交谈，就连往日里称得上是话痨的基姆也因为没有人搭腔而无奈保持沉默，只能靠踢路上的黑曜石碎片来宣泄。
穿过炎螳战团把手的关隘之后，便来到了格沃斯之心的近郊，被原住民成为“炎狩野”的荒原。一望无际的坚硬黑色里，流动着仿佛血管般错综复杂的熔岩之河，对于劫火之地的存在来说，那就是无法离开的生命之源。
“沿着河道应该就能找到升华兽的身影了吧，熔岩石蹄兽不会主动攻击我们，除了黑曜石的体质比较耐打外并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特性，只要小心别掉到岩浆里去就好。”艾柯仿佛竭力缓和气氛一般伸了个懒腰。
“数量的话十只左右就够了吧，记得将那大块头的蹄子和犄角割下来当做证明哦。”基姆干劲十足地接话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废话少说赶紧执行任务吧。我们走嘉莉。”米娜不耐烦地拉起嘉莉就往前走，基姆看了一眼我和艾柯也自作聪明地快跑跟了上去。
留下我和白发的光灵少年在这里。
“艾柯，刚才……实在是抱歉。”“为什么要对我抱歉呢，如果非要道歉的话，我认为对象应该是薇萝学姐，以及——”
风月之夜般湛蓝的瞳孔里，一颗流星划过。似乎因为我的强装坚硬而有些心疼的艾柯，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以及你自己才对。”
抛下这句话，转身沿着河道缓步前行了。
“刺穿吧，虹影——”
少女的娇喝声中，从各自分散到汇成一线的绚烂七色，收束在她纤长指间的延伸，回到最原始的白色，化作光流朝前方飞射而出。而面对她的攻势毫不畏惧的巨兽，黑曜石质地的剪影身体上密布着仿佛熔岩流经的纹路，比普通的牛要粗壮几倍的弯屈犄角，随着发动冲锋的奔腾四蹄，仿佛战舰前方的撞角般迎着少女的光束突刺过来。
面对敌人莽撞的攻势，少女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下一个瞬间，璀璨的光束便在呼啸之声中将熔岩石蹄兽的头部连同双角一起贯穿。
一往无前的冲势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停滞下来，最终像是失去势能的碎石般散架在少女的脚下。
“嘁，看起来块头大，却只有这点能耐么。”优雅地放下手中七色伞状的源能外装“虹影”，米娜得意地甩了甩刘海，仿佛挑衅般向正在和另外一只熔岩兽纠缠的我看了过来。
“喂喂喂米娜，不能这样啊，你打碎了角靠什么证明我们的击杀数量啊！”目睹了这一幕的基姆却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什么？这怎么能怪我，谁知道这低贱的生物会迎着我的光束冲过来。”感谢基姆的解围米娜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了，我终于可以安心对付眼前的巨兽。
的确如艾柯所说，作为仅仅靠熔岩河中的矿物质为食的熔岩石蹄兽，并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物种，虽然在发狂之后会不顾一切地朝我们发动冲刺，但是对于铎恩学院毕业季的优等生，对付它们完全不在话下。在我的左边，仅仅召唤出了“极光”的骑士枪部分的艾柯便已经轻巧地将一只石蹄兽开了数十个窟窿而并没有伤及蹄角；另外一个方向，一只以滑稽的动作和升华兽周旋，实际上还有闲暇关系我们其他人战况的基姆则不断召唤着地刺，用同等坚硬的质地对熔岩石蹄兽造成杀伤。就连之前并不熟悉的嘉莉，也通过双手灵巧的链剑外装将比她身形大了五倍的敌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而我则是放任具有独立战斗能力的源能外装——“空之泪”化为虚影白鸟的状态，绕着熔岩兽的身体弧线飞舞，不断通过双翼摩擦空气带来的风刃切割它厚实的身体，仿佛在进行着一场精细的雕刻。
虽然说如果转换成月刃的形态，很方便地就能解决敌人，然而现在的我并不希求快速的战斗，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因为艾柯的话而暗暗纠结的我，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眼前上演的称不上战斗的战斗，一边回想着他的话语。
道歉的话，应该向薇萝学姐，和我自己么。
作为最了解的人，以至于因为了解而顺从我的一些小任性的人，原来这才是你一直以来最真实的想法么，艾克琉斯·厄莱恩斯？
可是啊，即使是你，又对我和那少女之间的故事了解多少呢，仅仅凭借着并非瞳灵的眼睛看到的狭隘的画面，就做出这样的妄言真的好么？
可是，不得不承认吧。
或许，事实就是如你所说的这样。
思维的最后，我最值得信赖的伙伴“空之泪”在一声尖细的脆鸣中将熔岩兽的身体贯穿，形似血液的岩浆沾染在它优雅的羽翼上牵扯出一条艳红的轨迹。
“伊薇小姐也解决了呢，这样一来一共已经干掉六只啦。“刚好在我之前完成击杀的基姆笑着朝我走来。
“可是这个局域已经被我们清空了诶，难道还要往前走吗。”嘉莉收回链剑，有些无奈地嘟了嘟嘴。
“这些卑贱的怪物，都不知道集中一点方便我们狩猎。”米娜当然是一如既往的大小姐思维。
“继续沿着岩浆走吧，还有四体就结束了，希望大家再努把力，战利品的话都交给基姆保管。”小队长艾柯收回骑兵长枪，百无聊赖地说。
其间，并没有直视我的方向。
为什么要避开呢，明明，你说的所有一切都是毋需辩驳的事实才对。
“喂喂，艾柯，你看那里——”
就在这时，基姆又一次以刺耳的叫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收回思绪的我顺着他指向的方位看过去。
即使在黑曜石的世界里也能清楚分辨的。
黑色。
仿佛真实存在，又仿佛只是虚伪的剪影，却让我莫名地感到熟悉的黑色。那是一行遥远的人影，正沿着汹涌灼热的熔岩之河，朝与我们相反的方向接近着。
可以肯定的是，肯定不是炎族，因为他们并没有那一头由灵魂之火燃烧而成的“长发”，但如果说他们是灵族……即使不用细看，都有一种相排斥的感觉，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五大灵族中的任何一支。
数量，大约十人。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依稀可见是一个有着苍白面色的，纤瘦的银发少年。一行人中，唯一没有携带兵刃，只是将双手随意地置于有着华丽锁链装饰的黑色正装口袋里——从他闲庭信步的姿态里，不难想见他是这支队伍的领头者。在他的身后，呈两翼的形式静静跟随的两位黑衣男人，左边的那一位以竖立的领口遮挡住面容，只能勉强看见那一头仿佛盛开的紫荆花一般美丽的卷发，和背负于身后的，比他健美的身形还要高的银色十字架。
再然后，是右边。
那个瘦削的，寒峻的，整个人都仿佛一把沉默的锋刃的——纯粹之黑。
黑色风衣。
黑色半长发。
以及，仿佛轻若迷雾般，诡异地飘游于他右手黑色手套之外的，黑色的巨镰。
那镰刀的尖端，像是凝着斩断一切的森然寒芒，就是那样一种，能够产生光一般质感的黑色。
——我是见过他的。
——即使不算那已经无法名状的熟悉感，我也是肯定我曾经亲眼见到这个人的身影的。
在几天前铎恩的那场骤雨中，在那场险些让我沉溺于深渊的，诡谲的幻梦里。
那时是背影，而这一次……
“我想我知道那些人是何方神圣了。”
就在我将目光的锁定发挥到极致，终于在这样的距离，看到那人的面容的瞬间。
悄然出现在我身旁的艾柯，以一种罕见的低沉嗓音缓缓地说。
“是罪民。”
然后，我便被那对混沌到没有焦点的深灰的瞳孔牵引，彻底地失去神智了。
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9】
零落。
——呐，雨越下越大了。
脚步。
——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会着凉的。
沉默。
——你……应该听到我说话了吧。为什么不转过身来呢？
——你，究竟是谁呢？
猛然惊醒。
就在那沉无征兆，或许其存在本身就是征兆的骤雨中，在我即将对上那对深渊般的双眼的前一个时点。
劫火之地烙铁般暗红的天空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紧接着，是少年担忧的面容。
”伊薇？没事吧？“
”艾柯……“我朝他露出苍白的笑容，”我……晕过去了？“
无言颌首。
果然是这样啊。
因为被那场雨预言了相遇，所以在确定他的身影的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灵魂空白，这样的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哎呀哎呀，只是听到罪民两个字就虚弱地昏倒过去，还真是娇弱呢，伊薇小姐。“一有机会便会找我的麻烦的米娜·克劳德莱因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然而，我在意的却是她话语中的某个细节。
刚刚昏倒之前，似乎也听到艾柯说起过……
”罪民？“
我向艾柯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而白发的少年只是又一次地对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是真的没错了。
“你注意到他们仿佛透明的肤色和偏向冷色系的毛发颜色了吗？那就是和教科书上毫无出入的罪民的特征啊！”基姆从河道旁边作为我们目前作为掩体藏匿其后的磐石上狼狈地跳下来，喘着粗气对我说。
教科书。罪民。
的确，如果说对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我们完全处在两个世界，毫无交集的罪民一族能够有所了解的话，只有可能是从学院的教本上涉猎过的资料吧。
那是曾经在浩劫之前，也就是芙兰世界依然完整地受到女神的庇护之时，掌握整个大陆秩序的，被称作“神之长子”的高等种族，然而正是由于他们亲手铸成了渎神的罪孽，以至于降临了天罚，破碎的秩序屏障，汹涌的湮灭虚空，曾经的芙兰世界分崩离析，只剩下碎片勉强联结。
在那之后，在整个世界的种族的联合审判下，他们被裁断为有罪，将永久守护在崩坏的原大陆的秩序边境，剥夺一切权利，包括曾经骄傲的名字——圣灵。
从此，他们成为背负罪孽的罪民，在虚无的侵蚀下忍辱负重地艰难生存。
因为受到虚空的影响，他们的身体逐渐产生异变，肌肤颜色变成了近乎透明的苍白；而深色系的头发和瞳色，则是他们从传承至今的血统象征。
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这群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劫火之地的角色，都与罪民的情报高度吻合。
但是，这并不能减少我的疑问。
反而让我更加困惑了。
为什么立下誓约永久守护空无之墟的罪民一族会出现在炎族的领土？
之前听洛达提起过，罪民中年轻一代不满于受到灵族奴役，奉献终生的命运，背弃了神圣的誓约走上了武力反抗的道路，威胁着伊赫利特之锋的安全——难道出现在这里的罪民，正是”弃誓者“的一个小队吗？
但其实，这些都并不是我关心的重点。
那个人。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支队伍里。
也就是说，他也是罪民么？
那如果他是罪民，有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那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那种凝视他的目光的时候，仿佛被吸走魂魄的宿命感，有到底应该如何解释呢？
为什么我会如此不安。
却又隐隐期盼。
在同时远离铎恩和原大陆的此间，以实体的形式相遇的我和他。
这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呢？
”我想我们应该跟上去看看。“就在这个时候，蹙眉良久的光灵少年以笃定的语气说道。
在发现那支小队的真实身份的下一刻，艾柯当机立断地抱起昏倒的我来到了这块磐石之后藏匿起来。不管对方究竟因何出现在这里，又将要前往何处，以铎恩和罪民的关系，贸然接触都是不理智的行为……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了呢？
”我觉得我们应该暗中跟踪他们的轨迹，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详预感，他们将会做出对灵族不利的事。“
”喂喂喂，你不是认真的吧艾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就是基姆，”对方可是罪民诶！十有**还是其中最为叛逆的弃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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