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伊薇的话，应该是知道的吧，关于虚无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个问题。”
在经历了短暂的几分钟就处理好一切之后，由诺蕊照看着重伤的斯诺伯恩，洛达将我带到了花园。
将尽的夜里酝酿着温柔的黎明，天空与地面相亲吻处泛开着微蒙的光，在这场爆发与子夜的骚乱中，时间就这么缓缓流过了。
时间。
当我呆呆地看着假寐的血红与恬梦的浅蓝构筑出的神鸟的双羽的那一刻，那个词汇又一次在一切消失后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虽然说经历的时候来不及仔细思考，但是现在想来……还是稍微有些无法接受呢。自己会成为危害世界稳定的“时蚀者”，接受制裁什么的。
“虚无者？”
“是的，在你们的教材上，应该并不乏对虚无者以及其后的无尽虚空的介绍吧。”洛达背对着我，像是在欣赏那代表着薇萝姐姐的娇艳无双的彼岸花。“其实，刚才袭击你们的存在，就是虚无者的一种形式。”
什么？
虽然说教材上却是赘述到让人生厌的程度，但是在真正遇到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引起我的联想，将那流动如水银的半透明的存在当做是世界之敌“虚无者”。
芙兰世界的智慧生命，应该没有谁会不知道三百余年前的那场“湮灭浩劫”吧。由圣灵引发的巨大的矛盾，对于女神的亵渎，导致降下神罚，充盈在世界之外的混沌入侵，将一切实在都化作虚无……而虚无者，则就是混沌的具化，毁灭的先锋。
仔细想来，无论是没有固定的形体，若隐若现缺乏实感，还是那仿佛冗杂着无数灵魂的复合的声音，都与书本上的描述毫无差别。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想到呢？
对了。
“如果真的是虚无者的话，那应该是世界之敌啊，是必须被驱逐出芙兰世界的存在不是吗？为什么会反而任由她这般理直气壮地来制裁我呢？”
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错误吗？在得到这一层理解之后，我又不禁自欺欺人起来。
明明知道，改变时间规则这本身就是无法扭曲的罪孽才对。
“那要看怎么说了。”洛达转过头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血色之花。
虽然对于那花儿的花语和预言有着深植灵魂的恐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那么做的是洛达的话，我又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毕竟，就连那个预言本身，都是他在无意间透露给我的。
在这件事上，也或许在所有事上，他都是唯一一个比我更加了解，也更加有发言权的人啊。
“你有曾想过吗伊薇，关于那场湮灭的本质，是否真的就如历史所记载的那般呢？那么虚无缥缈的崩毁，即使是罪民之中所了解的也不过五人吧，对于毁灭的真相，即使到现在也不过是约定俗成加上了对罪民的妖魔化的结论罢了——啊啊，这么反学院的言论被西尔维娅听到的话估计又要被揍上一顿吧——但这就是我的看法，是我在综合了许多史料，将其中的冲突和矛盾提取出来研究之后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
“如果湮灭的实质不得而知，那么关于虚无者是否真为邪恶这一点也无法下定论断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本就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善恶的。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呢？那就是在三百年前的湮灭里，错误的本来就是世界自己，所以世界之外的虚无前来制裁是顺应道理的——更有可能的是，虚无根本就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单纯地顺应了规则之上的，制约规则的规则罢了。”
我有点晕乎了。想要在思维上跟上洛达对我来说显然是一件艰难的事。
不过体贴如他当然会在任何的理论之后为我来一段亲切的讲解：“伊薇可以将虚无当做是水，并没有自己的意志，而只是顺着地势流淌，哪里有着低洼，有着空缺，它们便会顺着倾斜的坡度流淌而至，将之填满，如果因此淹没了村庄，那错的真的是水吗？它只不过和世间所有其他的水遵循着相同的规则而已，所以这么怪罪下来，只能是村庄自己选址的问题了……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标榜自己是执法者，虽然妄自尊大了些，但也不能算是错吧。”
“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是洛达，那是三百年前啊，真的会和现在有所相关吗……”
“当然了。难道伊薇不觉得，之所以现在的我们置身于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所有的原因都无法脱离三百六十五年前的那称劫吗？无论是作为交通工具的羽船，分成十块秩序碎片的十境，还是我们现在身处的铎恩本身，如果没有那称劫，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也就是说，塑造我们现在的世界，不光是秩序，也是无序的混乱啊。不光是女神，也是连女神也无法将其消弭的混沌啊。所以不仅是有关了吧，那甚至算得上是一切的另一个源头了。置身于这个世界之中的伊薇你，当然也无法避免地和虚无有所关联了，更不说你可是……”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眉宇间的神色，悄然一瞬扭转。
“你可是甄妮斯家的双子少女之一啊。”
听到他的对话，我也不禁陷入了沉默。是的，那个预言，我是知道的，甚至以“知道”这个浅层的关联词是远远无法概括这个预言之于我的重要性的。
这个预言曾经改变了我的姐姐，薇萝妮卡·甄妮斯，驱使她走向了现在的道路。然后，在姐姐改变之后，止步不前的我，也间接地被它所牵引向了自己的方向。
——孪生的少女，生于时代与时代的交汇，一个斩断过往黑暗长夜，一个铸就未来希望黎明。
明明，不过是记录在远古先人的石碑上的，毫无可信度的臆想罢了，却在人为的意志夸大下上升成了人生意义，这样真的好吗。
换做是两个月之前的我，一定依然可以有恃无恐地说出这般话吧。
但是，在逐渐地感受到了时间在指间流转的律动，发现是我的手指拨动了世界的方向，甚至自己也因为这种改变而受到了威胁的现在，我已经没有置身事外的理由了。
“啊啊。看来的确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呢，你还真是什么都那么清楚呢，洛达。”
面对我无奈妥协的苦笑，少年却歪歪头露出了温柔和煦的笑意：“我才不是什么都知道呢，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才能相信自己想象的事物罢了。虽然我一点也不了解伊薇你的故事，但是我也不希望能够了解，因为那是属于你的灿烂，像我这样的家伙，就好好站在角落里当一个配角就好，既可以在近处观赏精美的戏剧，又可以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力场站在你面前说教，还是这样比较适合我吧。”
然后，目光又投向了我身后沉默在灰色空际下的宅邸剪影。
“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故事啊。”
这一次我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终于可以暂时抛却心中雾气般凝结的疑虑，开心地揶揄一番了。
“啊拉，虽然打定心思不想见面，可是还是见到了呢，接下来的事我可就帮不到你了哦。”
“罢了，在见到我不想见的联姻对象和看到伊薇·甄妮斯悲伤的尸体面前，两相权衡下还是这样少一些麻烦。”
明明用了那么让人不舒服的描述，为什么这一刻的我还是稍稍感动了一霎呢。
“呐，明明是铎恩最负盛名的花花公子，偏偏对自己的未婚妻那么冷淡的话可不好哦。”
“我哪里冷淡了。”
听了我的话语，忍俊不禁的洛达·厄莱恩斯。
“还是说你以为，我能及时赶到这里，其实是想要夜袭甄妮斯小姐你呢？”
好吧。
我决定收回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一切对于这个男人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