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2
【伊薇·甄妮斯】
【41】
霜月的第一日。
那是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的开始。
——下面，有请今天的主角，伟大的瞳灵甄妮斯家的后人，千流城未来的统治者，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挚友，也将是一生永远羁绊的少女，伊薇·甄妮斯小姐，发表成人祭宣言，在这个只属于她的，最神圣而崇高的日子里。
在我特意请来的司仪，说是美得喧宾夺主也毫不过分的铎恩的公主殿下，芙蕾雅·纳维在简单的报幕后，优雅地退至一旁，然后歪着头朝我隐秘的眨了眨眼的同时，深吸一口气的我，抛却了心中一切杂念，踏着微微紧绷的步子，缓缓站到了学院花园广场中心的礼台。
我能够感受到。
感受到台下台上，远处的身边的，我熟识的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所有的人，朝我投射过来的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让我仿佛火焰炙烤般浑身发热。
但是，就算是煎熬也没有关系吧。就连芙蕾雅他们信奉的冥火之凰，不也一样是沐浴于业障之焰方得重生吗。
这就是仪式，是这位名为伊薇·甄妮斯的少女，从这名为“铎恩”的茧中破壳而出，正式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离开现有的生活，融入新的，更加广阔的世界的证明。如果连这样一点考验也经受不住，那么我也太不给我的父亲，我的姐姐，以及我的家族争气了呢。
明明在铎恩算不得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仅仅是因为认识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地位煊赫，竟然享受了和他们一样规格的礼遇的我，今天终于换上了备受我的姐姐推崇的闪耀区第一设计师西泽尔为我量身定做的礼服。
那个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城里，所以也没有办法回应我的感谢和邀请的男人，将这套装扮命名为“绮梦飞羽”。渐变蓝色星辰花纹饰的雪纺蚕丝露肩礼裙之外，轻盈地漂浮着纤薄到近乎完全透明的纯白轻纱，以纯金的锁扣为联结，将我的手腕，腰肢和裙摆全部联结起来，如果我现在能够做一个非常不雅观的抬臂的姿势的话，就会张开仿佛白鸽羽翅一般的修长平面来。
与之相配的，是以花和羽毛为主题的耳坠，发簪，项链和脚链。最后收尾的是被设计师本人誉为得意之作的蓝白渐变的缎面高跟鞋，下为水濡，上为云纹，取“出水圣女，羽化临空”之意。
即使正是受到这作为贺礼的礼服已经有好几天了，可是却依然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因为在看到它的第一个瞬间，那在我的想象里模糊如梦境的轮廓和色彩，便仿佛从迷蒙的雾气中走到台前一般，变得清晰而真实了起来。
如果我想要一件礼服，作为我以最完美的自己迎来这重要的一日的体现的话，那我想，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身为空流，河流与海流的交汇点的静空领域的守护者，甄妮斯家族向来和水与风有着不解之缘，那是深至我们灵魂的羁绊，而我也一直盼望着，能够有如水般恣意地流淌，如云般无邪地漂浮的未来，而穿上了这么一件连挑剔的芙蕾雅也被惊艳到无言的礼服的我，第一次隐隐地触摸到了那样的感觉。
仿佛被水说托承，仿佛被风所联携，我终于走到了礼台中央的源能扩音终端之前。
紧张忐忑的我，按着早已经熟记于心的发言词有些快速地念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入到每个与会者的耳际。
“非常感谢大家能够在今天来到这里，与我共同见证自己最重要的生日，成人祭的到来。这样的开场白，一定俗套到家了吧。”
与预想的一样，换取了他们些许笑声的开场，终于稍微将紧绷的情绪所缓和下来。在感受到有几束目光中凝聚的鼓励和温柔的时候，我逐渐进入状态。
“但虽然老套得不行，连我自己都有些羞于启齿了，可是各位在我生命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的朋友们啊，这感谢却是这一刻，我唯一想向你们表白的话语。”
“在座的朋友们，有的是我的师长，严肃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的西尔维娅导师，和蔼可亲但是在学术上却比任何人都要严格的圣希门导师，曾经在我父亲不在的时候对我多加照顾的基诺埃伯父——当然，也有虽然身在远方，却通过信件向我表达了欣慰和关切的父亲大人。你们是人生路上的先行者，也是以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在我们尚未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呵护着我们成长的保卫者，我感谢你们，没有你们的指引，你们的荫蔽，伊薇·甄妮斯将永远是不懂事的孩子，永远也不会有站上这个礼台的那一天。”
目光，浅浅掠过。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提起她的名字的西尔维娅导师似乎有些局促地别过头去，圣希门老师则是一如既往地傻呵呵地笑着，而艾柯和洛达的父亲，基诺埃·厄莱恩斯叔叔，则是出乎我的意料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个更冷漠，更遥远的人才对啊。
接下来。
”除此之外，在场的更多人，应该是我的同学，我的同伴吧。感谢命运的眷顾，感谢铎恩和学院的存在，让我们在生命最美好的年华中遇到了彼此，牵起了相互的手，在对方的青春里刻印下了自己的影子。感谢芙蕾雅，我最最亲密的挚友，这个无论在任何方面都完美得让人嫉妒的女孩子，却对我报以了最真心的温柔，无论发生了任何的矛盾，面临着任何的挫折，她都永远站在我的身后，以自己的方式将我守护……可是遗憾的是，我和她碰巧都成为了女孩子，否则我一定会比任何人更加狂热地追求她的哦！“
明明是矫情得近乎羞耻的一段话，我在说出口的时候却发觉毫无忸怩感，或许这真的就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吧。在我痴情的眸光注视下的橙发少女，俏美的脸颊上飞过一阵浅浅的羞赧，然后将无奈的目光斜斜向我回应。
那顾盼间的娇羞……如果真的能够成为男人迎娶芙蕾雅就好了啊……
在我发出感慨的同时，下面的观众们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这一切还真是多亏了那个男人的友情撰稿啊。
”当然了，除了芙蕾雅之外，还有很多的同伴们曾经和我一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比如我们小圈子里必不可少的开心果——基姆，虽然平时看上去很不可靠的样子，却在关键的地方屡次受到他的搭救呢，这样的铎恩新世纪五星好少年，到现在都还孑然一身，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呢，一直以来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们，不要再迟疑了，马上动手吧……“
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我这般夸奖，基姆激动得已经将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彻底地埋到了座位的下面。
”当然了，同样不得不提到的还有我的远房姐妹，来自极北之地的冰族公主，诺蕊·克尔苏法芙娜小姐，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很短，但是却说不出来地一见如故呢，在一起生活的这一个月里，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更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竟然会出席我的成人祭，想想还真是感激得要流出眼泪了呢。“
众人的目光在我的话语中聚焦在了坐在贵宾列第一排，雷忒斯之侧的绝美少女，然后海潮般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传来。像诺蕊这样有着和铎恩气质相去甚远的异质美丽的少女，在这里可是有着不亚于芙蕾雅的致命吸引力呢，却可怜作为当事人的洛达反而像是毫无感触，而诺蕊本人更是视贵族少年们炙热的目光于无物，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是为你一个人来的，其他人我不关心。
现在的我终于能够勉强明白少年所表达的意思了，也算是相处这么久以来的一点点进步吧。
”除此之外，我同样想要感谢米娜和嘉莉。虽然只有过短短的接触，但是却一起经历了非常难忘的旅程——不仅是她们，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所有在我的生命里留下印记，同时也为了我在心房的某处开辟了位置的你们，我都是非常的感谢，感谢能够相遇，感谢能够见证我的成长和蜕变，正是因为被你们所感知，被你们所认同，我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伊薇·甄妮斯。“
察觉到我的目光，朝我露出了由衷笑容的嘉莉，以及当然不会给我任何好脸色看的米娜。在致辞中专门提到她的名字的我，还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受虐倾向呢。
”最后，还有一些人，我希望能够特别感谢。“
终于，到了这个环节啊。
”他们是我生命中，永远也无法抹去的部分。他们是塑造我的意志和灵魂的，最重要的凿刀，没有他们，我不会成为现在的我，是他们的爱，他们那仿佛无尽之海般不竭的浩瀚的让人望而生泣的爱，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台下，我能够感觉到，不，是我特意留意到，有的人的神情发生了非常剧烈的变化。
目的，达到了呢。
”他们，就是一直以来被我视作兄长的洛达·厄莱恩斯，以及我长久以来的梦想和祈盼的姐姐薇萝妮卡·甄妮斯。虽然他们今天各自奋战在不同的时空间，不能出席我的祭典，但是我知道的，他们一定在远方的某处注视着我，我不知道我能否成为他们所期望的那个伊薇·甄妮斯，但是仅仅是为了回报这份期望，我也将在之后的时间里，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朝那个更加美好的自己不断接近，谢谢他们，谢谢你们，谢谢芙兰女神的眷顾，谢谢整个世界。致辞什么的我实在是不够擅长，说来说去都没有提到自己呢……而‘谢谢’，这就是我站在这里，唯一的感受，也是唯一想要倾诉的心情。”
“所以，谢谢。”
终于，结束了。
然后，掌声如雷。就仿佛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战，在硝烟散去之后的最初的几秒时间内我都没能缓过神来，直到在芙蕾雅的搀扶下回到我的座位后才稍稍平息。
虽然在致辞稿上有着洛达式的投机取巧，但整体上……应该还是能够满意吧。
这就是，我之前的十八年生命的总结了。
一直以来放纵着自己的任性，建立在他人的关怀和恩惠中生活的我，如果连感谢都不能真心诚意地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的啊。
接下来的环节，则是交给参会者的代表们致辞了——当然，作为约定俗成的礼节的，他们都为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庆贺礼物。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芙蕾雅和她的兄长雷忒斯了。据少女之前透露说，她这次送我的礼物将会是非常独特，我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的事物。然而越是这么说，越是吊起了我的胃口，像我的姐姐薇萝在成人祭的当天便受到了洛达和艾柯联手赠送的“星夜巡行者号”羽船，难不成我这次也会得到一个大家伙么？
这个时候。
我终于发现，无论如何处心积虑地想要避免提到那个名字，最后还是在最不相关的角落里不小心出现了呢。
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飘去。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也会相当地失落吧，被我以这样的方式刻意地冷落在旁，在致辞中故意忽略他的存在，然后抛出“最后的感谢”让他误以为自己就是那最最重要的压轴重磅。
结果，听到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那一定非常非常地委屈难受吧。换做的是我的话，说不定连啜泣出来都是有可能的呢。但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无论怎么说，他可是坚强的骑士呢。
但是，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么狠绝的程度呢。
明明，他并没有犯下任何应该受到惩罚的罪行才对。
但是之后的但是，就算我这样做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情，是自己认为的正确的做法。
那为什么，现在的我却并不开心，反而像是被凝成实体的空气堵住了胸腔一般，莫名地感到烦躁和抑郁呢。
我不想再思考下去，于是移开了目光。这个时候我才留意到，原本绝对不应该错过的，公主殿下芙蕾雅的发言，已经在众人齐齐的掌声中结束了。
哑然失笑。
——呐，看来倒是我自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呢，还真是让人不爽呢，你这个家伙。
——艾克琉斯·厄莱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