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4
【伊薇·甄妮斯】
【46】
诺维德。
比起一个人物,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概念,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的灵魂之海中,深深铭刻,然后,持久浮现。
无论是黑发,黑衣,还是那仿佛可以将一切吸入的无焦点的灰色眼睛,还是那仿佛可以将一切斩断的闪烁着黑色之光的巨大镰刀。
甚至,是他那永远平静,却又当我感到莫名地温柔的表情,都仿佛定景般,从未改变。
这一次也是一样。
像是一瞬间踏入了霜月的领域,修长的林荫道流过一串树影摇动的簌簌声,似乎随时都可能有落叶翩然飘落在我的发间。
在我的身前最近的地方,芙蕾雅绝美纤弱的身体,裙摆和长发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静静飘悬,我这边想必也是一样吧,这套本就以悬浮灵感设计而生的礼服套装,在这样的气氛里一定有一种想要离体而去化作风中精灵的愿望吧。不仅仅是它,就连我自己,在这个瞬间也感到了一种仿似神性的召唤,然后一股焕新的冲动便从脚下一直激灵上了头顶的发簪。
然而,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他站在芙蕾雅的身后更远的地方,黑色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却依旧站的笔直,仿佛一株沉默的杉树。
“咦?!”芙蕾雅在我之后反应过来,转过头去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被吓得向后跌退了一步。
“是,是罪民吗……”
也难怪芙蕾雅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了吧,毕竟虽然之于我有不同的意义,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诺维德也不过是和之前袭击的罪民没有任何区别的一个个体罢了。同样的冷色系的头发和眼睛,同样的将身体严实包裹的黑色长衣,同样的透明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苍白的皮肤。
“没事的芙蕾雅,不要害怕,我知道他。”我从身后扶住少女单薄的香肩宽慰道。
“伊薇……”
“他叫诺维德·遗言,曾经救过我的生命,他……应该是不会伤害我的。”
“我从来没有拯救过你。”
如果不是勉强了解男人一丝不苟的性格,我绝对会认为他是故意和我唱反调的。但是他的语气依然是绝对的平静,仿佛他说的一切是证据确凿的真实一般。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可以拯救自己。我也只是,响应了你的期许罢了。”
“……总之,我应该没事的,芙蕾雅也不要害怕,让我先和他交涉一下吧。”
“很抱歉,之后我想说的话,不希望被其他人听见,即使是芙蕾雅·纳维小姐也是一样。”
又一次,违背了我的意志。
这一次的诺维德,似乎终于不再是扮演单纯的“拯救者”了,而是充分地以自己的意志,站在我的面前。
然后,轻轻地挥动了手中的巨镰。
“斩却吧,断罪吻痕。”
凌空虚斩。
下一秒,我感到似乎有什么跟随着风从我的耳际吹拂而过。
然后,双手上施加的重量突然一沉。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连嘤吟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芙蕾雅柔软的娇躯便瘫软在了我的怀抱里,我有些关切地看向她,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的伤痕,只是轻轻地阖上双眸,呼吸也是平稳的,就像是……
“纳维小姐没事的,我只是让她睡过去了而已。”
“……”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伊薇。”
“是啊,还真的是非常非常多呢。”我苦笑。
为什么会在梦中看见你,为什么会有那枚戒指,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不惜改变时间也要拯救我的命运,为什么我会遭到虚无的袭击,为什么弃誓者们不惜一切也要在这里与我交谈。
然后,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之前看见的弃誓者,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弃誓者。”
就在我思绪混乱的时候,他冷不防地抛出了这么一句。
“啊?”
“他们是穿过悠远之殿,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噬洞来到这里的矛盾的存在。而因为他们的出现,在这个时间维度的他们被覆盖了,然后藉由展览馆之后的传送阵,出现在你的眼前。你所看到的古德里恩,不是曾经在梦魇走廊中交战的”古德里恩”,而是在劫火之地险些置你于死地的古德里恩。“
“……”
“是的,他们是来自那个时空,追随着你的脚步,为了某个悲愿而前来的矛盾,就像……”“就像我一样,是吗。”
他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解释,从来都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神情一怔。
“就像我为了拯救自己的伙伴,而选择了以梦境的方式回到过去,选择了另一个可能性,选择了违反世界的规则,而将那段历史封存在了时光的废墟里,是这样的对吗?你说他们是矛盾的存在,那么我,站在这个时空的我,是不是也是不应该存在的矛盾呢?”
我的话语有些激烈了。我突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诺维德会如何面对这样的我。
但是,仿佛对我的抱怨和申诉置若罔闻的男人,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听完了我说的所有的话,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不是矛盾,因为一切时间的度量衡自身是不可能成为矛盾的。不过你竟然知道了这么多,果然是来自那个男人的知识吧。”
那个,男人?
”你说的是洛达吗?洛达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以他的实力,即使是这么精密的计划也最多让他失败,而不可能对他本身有任何的威胁。“
呼。那就好。
不过,这个时候的我终于注意到了他刚刚话语的前半句。
你不是矛盾。
因为一切时间的度量衡自身,是不可能成为矛盾的。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伊薇。时间永远是处于规则的笼罩下的。就算是被打破,被违背了规则,这件事也依旧没有脱离规则的束缚,所以才会有噬洞的出现,所以曾经的圣灵才会铸成大错,被虚无吞噬了文明的所有。“
”……诺维德。“
”这一切过去的经验,都在向人们反复强调一个事实。那就是,时间是守恒的。”
“因为某种违背规则的力量,穿梭于平行世界之间,势必会带来虚无的制裁。如果矛盾一直不消除的话,总有一天世界会在不断自我批判中被彻底吞噬,届时不仅仅是铎恩,也不仅仅是原大陆,整个芙兰世界都将陷入又一次的湮灭。而现在的你,离那样的结局已然不远了,留给你的,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静静地听完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沁满了汗水。
如果我不能理解诺维德想要表达的涵义还好。最可怕的就是,我能够理解,所以也能够想象,在这之后世界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三百六十余年前,那次湮灭的下场,整个芙兰大陆应该不会有人不清楚吧。
如果诺维德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么”追随神的脚步而降下神罚“什么的,不过是世人的误解,或者是最最表面的原因罢了。
真正发生在那个时代的,或许是一次巨大的”悖论“吧。不该出现之物的出现,本该存在之物的消逝,时间的扭曲,空间的失衡,所以世界便出动了最究极的执法者”虚无“来试图维持均衡。
然后,原本的世界就那样毁灭了。
曾经拥有着最灿烂文明的原大陆,湮灭,化为死地,曾经的领导者圣灵遭到诅咒,成了湮灭的囚徒。
曾经相互相连的十境,也因为那次湮灭而相互隔离,虚无阻塞了彼此间的联系,仅仅以秩序碎片的形式残存,靠单薄的源能之流勉强联结。
虽然出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早已熟悉了这样的世界,也习惯了这样的改变,但是光是想想也能够明白吧,那究竟是经历了多么可怕的灾难才能造就的疮痍。
所以。
如果这样的事,再一次发生的话。
如果这一次的发生,将会以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名为铎恩的乐土为舞台的话。
我……
”必须改变它。“
这样的历史,一定只是悖论的产物吧。不,就算它是最最正确的历史,最铁定的命运,我也会不惜一切去改变它。
”最多两年,按照菲零娜的预测,最多两年,这个世界便将面临最可怕的崩毁。而可以将一切复原的方法,斩断这悲伤连锁的力量,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伊薇。“
诺维德的声音严肃而温柔,就像是我的兄长,我的导师,虽然我们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但是却给了我一种可以依靠,发自心底地珍惜,又必须去回应他的期许,这样的心情。
更何况,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我自己啊。
就像洛达所说的,就算拯救的是世界,也不过是拯救”自己爱的世界“而已。如果不是对世界有爱,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不是么。
”那枚戒指,还在你的身边吧,伊薇。“
”……嗯。“
非常幸运。
不,或许也不能用这样虚无缥缈的词来概括吧。经历了那次虚无的袭击之后,我因为害怕波及其他无关的人,而将戒指一直带在身边,以手链的形式挂在手腕上。
我低下头去看向它,它正回应着我的目光闪烁着黑与白的神性光芒。它是我和诺维德最初的羁绊,在那个最最久远的梦境里,我记得他将这枚戒指赠与了我,然后,每一次在我的梦境中出现,他都嘱咐我必须将它带在身边。
或许,正是因为有戒指,他才能找到我吧。
”把它给我吧。我来为你戴上。“
”啊咧?“
”既然是戒指,自然是戴在手上的。“
在听他说了一句一点都不像是诺维德本人的揶揄的同时,我神情呆滞地将左手伸向了朝我走来的男人。他缓缓地取下双手的手套,我看到他苍白的手背上那纯黑色的镰刀纹样。
然后,他冰冷的大手便轻轻地抬起我的掌心,从我的手腕的手链上取下了那枚并不美丽,却仿佛沉淀着沉沉的厚重的戒指。
紧接着……
”等,等等!“
我突然向后跌退一步,有些惊慌地制止他。
“……”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抬起头看向我。
“这个,这个戒指戴在哪里也是有讲究的么?”
“当然。”
“必,必须是左手无名指……吗。”
“嗯。”
“呜……”即使不需要以他的瞳孔为镜看向自己的面颊——当然在他那深灰的眼眸中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也知道我此刻究竟浮动着多么绯红的羞赧。
被一个男人戴上戒指,什么的。
而且,还是左手的无名指。
最可笑的是,就在刚刚骚乱开始前的不久,我还在心里非常激烈地想要收到一枚戒指。
——从另外一个人手中。
我有些呆呆地看着诺维德。不得不承认,虽然是受到了湮灭影响的罪民,加上长时间沉默冷峻的表现让我不禁忽略,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依然是有着不亚于艾柯的俊美的个体,特别是以他现在的姿势,虽然并没有如传统的仪式那般单膝跪地,但还是微微弯曲高大的身体,低下头心无旁骛地望着我的手指的表情……
啊啊。
我究竟在想写什么啊。
“是这样啊。是啊,这个时候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然而,在盯着我那样的表情注视了几秒之后,重新低下头的男人近乎自语地说道。
这个时候的我。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头脑发昏的我根本就无法去思考,事实上,就连之前发生的成人祭,以及弃誓者的袭击,无论哪一个都称得上是人生中最最重要的变故了吧。
但是,这一刻的我,却仿佛将一切都遗忘了一般,唯一在意的,就是男人锋锐如刀的黑色半长发,以及他发隙间高挺的鼻尖——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那枚正缓缓穿透我无名指的领域,往深处不断进军的,戒指。
终于要来了吧。
那最后的契合。
在那之后,是不是又要打开新的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