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2
【115】【伊薇·甄妮斯】
“等你很久了，伊薇。”
“……诺维德。”
仿佛被命运毫不留情地将一大团湮灭塞进了脑海，短暂的时间里，我的思觉多次重复着清醒和混乱。
除了轻轻叫出他的名字外，什么都做不到的嘴唇，僵直在门把之上，连自己的尴尬都无法察觉的手臂，以及在收缩和扩张之中挣扎着的，死死地注视着男人笑容的眼睛。
无论是我的灵魂还是身体的各处，都无法顺利理解目前正上演在我面前的展开，好在对方似乎非常绅士地明白我的窘境，因而只是维持着优雅的微笑，等待着我的发言。
“你……是诺维德吧。”
“怎么，难道不记得我的样子了？”难得地扬起眉毛开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玩笑，但是从低沉到让人安心的声音中判断，的确是那个男人没错。
那个曾经无数次拯救我，通过一枚戒指和我的命运纠葛在一起的男人。
对了，戒指。
在这之前，我不正是为了蓉放在这里的戒指才回到这里，推开这扇门的吗。而我蓉戒指的理由，正是为了藉由那个时间介质的力量，以自己的消弭换回这个世界的诺维德，彻底地消除悖论。
然而，还没有给我机会完成这一切，这个男人却随意地坐在了我曾经熟悉的大床的边缘，朝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怎么可能。
原本只应该有一人存在的我和他，却同时出现在了狭小的房间里，原本为了消除悖论而前来的我，却见证了根本无法理解原理的，更大的悖论。
我低下头，看着男人放在膝盖的手指，果然看见了那枚描绘着奇异纹路的，黑白双色的戒指。
“为什么你会……”“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伊薇。”
诺维德缓缓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
“不过，我已经做好了向你慢慢解释的准备。”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你来到这里，想必已经和菲零娜见过了吧。”
“……”听到男人的问句，我突然神情一滞。眼前仿佛幻视地，又一次出现了女孩最后的笑容。
“……看你这个表情，想必菲零娜她已经……了吧。”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地，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稍微蹙眉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仿佛这样的事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菲零娜小姐她……要我转告你一句话。‘菲零娜很听话，菲零娜做到了’，以及……”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诺维德的眼睛。
“‘菲零娜最喜欢诺维德了’。”
沉默，再沉默，然后哑然失笑。
“是吗。又是这样吗。”
“……又是？”我抬起头，总觉得他刚刚好像看似随意地透露了不得了的讯息。
“抛开这个，我想伊薇小姐一定非常疑惑吧，为什么我能够站在这里，和你交谈。”
“……是的。按理来说，此刻的你应该已经为了改变这个时间线上的我的命运而……”“是这样没错，但又不全对。”
诺维德轻轻摇头，缓步走到窗边，面色沉静地俯瞰着两种颜色的绝美的花园。
“我想伊薇小姐已经知道了，名为时空的这种规则，向来是等价的，只有天平两边绝对的平衡，才能维持世界的形体，而因为不同的个体之间不可能做到完全相同，所以在两个时间线上做出交换的行为，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使能够做到，也必定是借助某种介质，强行调整自己的频率，但就算是这样，也依然必须以相对应的另外一个存在作为交换，就像之前我和你做的一样。”
“……按照这样的做法，此刻的你应该留在我成人祭之后的那个铎恩，在那条世界线上替代着我的存在才对啊。”我有些懵了。
“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诺维德微笑着低下头。“然而还有一种可能性，似乎被伊薇小姐忽略了呢，那就是——‘处于时空之外的流放之地’的存在。”
时空之外的……流放之地？
我猛地抬起头。一种隐约模糊的联系像闪电般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没能捕捉到它，却还是被它随后降临的残声震住了灵魂。
“似乎想起来了吧。那个名为‘弥诺恩波斯’的，特别的所在。”
终于在男人的解释中，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触及到了最后的真实。
的确，早在被流放到那个永恒监牢之前的时候，我便得知了它那与主位面不同的，恒久的时间，然而我却从来没有继续联想，联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性……
“既然弥诺恩波斯是处于时间之外的场所，那么一定程度上，它便可以作为联系多个世界线的中介之地，如果先流放到弥诺恩波斯，然后再往另外一个世界线逃出的话，就可以做到像我这样，从另外一条时间线降临于此，然而本质上，我却还是‘上一个时间线上的诺维德’，并不会和你产生任何的冲突。当然，这也不代表毫无悖论，只是不会和最大的悖论源头，伊薇小姐你产生直接的关联罢了。”
“也就是说……通过弥诺恩波斯，可以实现在时空之中的任意转换吗？”
“当然不是。事实上，我能够实现这一切，有着非常复杂的过程。你见过了菲零娜，就应该知道圣女是能够聆听女神的声音的特异存在吧。而女神存在于更高层境界，任何一个时空都有着她的影子，因此圣女也就间接地共享着多个时空的记忆。虽然在这个世界线上的菲零娜牺牲了，但是在其他的某处世界线上，她却幸福着生活着。”
“……是这样吗。”
我垂下睫，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来。
“而我，则正是利用了菲零娜的共享记忆，大致明白了每个时空间的联系，以及用以转折的节点。在那之后，我配合菲零娜的力量对昔日的同伴古德里恩进行了暗示，在他的心中种下‘保护伊薇，将伊薇送往弥诺恩波斯’的声音。虽然因为你的到来而引发了悖论，但是精神世界的残留力量还是让古德里恩不由自主地遵循了我的意志。”
“原来是你吗。古德里恩口中那个不记得的友人。”
“嗯。在一切齐备之后，我开始执行我的计划，而一切都按照我的预想发展着，你来到了弥诺恩波斯，而借助你独一无二的力量，我终于实现了时间线的跨越，来到了这里。”
“可是……”虽然诺维德的解释算得上非常清晰，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那就是——“我为什么从未察觉呢，被你借助力量的事。”
“那是因为，你无法想象那就是我吧。明明已经被我亲口告知，却依然选择自我欺骗。”
“……”
“你啊，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呢。”
彻底沉寂的灵魂，只余下心脏般微末的颤动。我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黑衣黑发，灰色眼眸的男人，和他沉稳持重的嘴角突兀绽露的，邪魅狡黠的笑容。
“姐姐。”
穿行在时间和时间间的噬洞，时间长久了，你便不再是你自己，而不过是名为自己的幻影罢了。
从真实的存在，变成了别人理解之中的概念，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影响和区别，实际上却已经融入规则的一部分，彻底地丧失独立性了，诺维德这样说道。
那个少年，那个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声音邪异而诱惑的少年是他。那个男人，那个一直在不同的时间线中和我相遇再分离的男人也是他，他们都是名为诺维德·遗言的投影，是众多投影中普通的两个罢了。
而至于真正的自己……诺维德说，他不知道，因为被无尽的时间和无限的空间拉长的他的灵魂，早已经融入了任何的情绪，变成了一个和原始意志等同的整圆，对于这样的自己来说，早已没有真假之说。
他就是他，他是所有的“他”的集合。
所有的他，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形象，不同的空间里存在着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相同的目的。
不是打破，而是构筑，以自己的幻影联结我的命运，构筑出世界最终的循环轮回。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曾经有一个人拯救了他的生命，然后给了他这枚戒指，让他在遥远的未来，将它交至我的手心。
“这一刻和你对话的我，并不知道你的未来，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曾经看到过吧，否则她也不会说出’一定要勇敢地面对每一个瞬息的未来，不管你将要经历的，是怎样的命运。‘这样的话。”
冗长的解释终于结束，即使是诺维德也忍不住轻舒一口气，然后略带担忧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那个人……你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即使过去了很久很久，即使我已经穿越过比你更多的时间之线，可是只有这句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诺维德眯起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知道很不容易，事实上，在第一次打破时间壁障的时候，我远远比你还要狼狈许多，那个时候，是无数个时空的菲零娜陪伴在我的身边，理解着我的一切……而现在，女神希望我能够成为你的支柱，在没有终点的结局到来之前，帮助你度过一切的难关——无论是外在的封锁，还是心中的天堑。”
“谢谢你，诺维德。”我强迫自己作出一脸苍白的笑容。“不过，我没关系的哦。即使你不向我提起这一切，我也早已不再迷惘了。”
早在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无法去后悔，因为时至今日的每一步选择，都并非是命运的捉弄，而是自己亲手铸就的选择。
而在今后，我也将一直这样选择下去。
“……是吗，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呢。”
久久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用那灰色的漩涡将我的灵魂吞噬，然而却在我此刻的尖顶中败下阵来，诺维德自嘲一笑。
”不过，还是希望这一次的改变能够带来一点点进展吧。毕竟，我已经不想再重复了，这样的循环。“
“这样的……循环？”我有气无力地问道，“从刚刚开始就很在意，穿越时间线的你，到底都看到了一些什么。”
然而只有这一次，诺维德并没有给我答案。
他只是又一次陷入沉默地，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目光投落在我的身上，然而我却感觉他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时之彼岸的另一个“我”的影子。
那目光……
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悲悯和自责。
“很抱歉，伊薇，只有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我曾经有一次向你透露了一切，那是我曾经做过的，最让自己后悔的事。非但没有带来任何的进展，反而引发了绝大的悖论，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即使是现在，我也依然在为了那次的莽撞而赎罪。时间是伟大的，即使如我们这样的时空旅人，也只能去敬畏而无法去蔑视，所以……”
“我明白了。”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是在为我好，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不是么。
“那么，之后的时间里，还请你多多指教呢，诺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