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时墟的织梦者 > Ep.20 褪色·悲伤之离(中)

【44】

第三纪五百三十三年,风月下阕二十七日。

十八日前。

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一阵嘈杂。

一个陌生的房间。轻羽阁的有一点让我非常不解,那就是在这座空中楼阁中,没有任何两个房间是相同的。规格,色调,陈设,包括装饰的花纹,每一间房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据薇萝的解释,应该是分别象征着簇拥女神的百鸟。正殿是静空领域的守护神极乐鸟自不需说,其下的每一间客房也都是以鸟为名。

可是我向来不是一个懂得风雅的人,就算在少女的介绍下将所有房间都走过一遍,却依然不记得其中任何一个——当然除了属于薇萝那间以火色为基调的”鸾天“,因为在这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是在那里,和那个人一起解衣沐浴,拥抱着她温热柔嫩的娇躯沉沉睡去,然后在她温柔到溺宠的“早安,艾雅”里徐徐醒转。

所以没有自己客房的我此刻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空间。安静与嘈杂仅仅是一墙之隔,而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轻羽阁的墙是完全不具有隔音一类功能的。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腹部破开的大洞似乎已经愈合了大半。房间的主色是幽静青蓝,也不知道是否是专门考虑到我的偏好。影影绰绰透露着风的窗帘内,除我之外空无一人。

我看见床边的桌面上放着辅助治愈源素的宽恕粉尘,从数量上我猜想在我沉睡的时间里一定有三个以上的高阶治愈师在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毕竟从那时的伤势来看,还能再次睁开眼睛,怎么说也算得上奇迹了吧。

那时……

眼前,画面闪回。

”还好有艾雅小姐呢。即使我耍性子肇事逃逸了,有你的话,应该也不会让薇萝小姐孤单吧……就当我自说自话吧,但请一定代替我,将我的那一份也一起……“

暗影散去,灰色的世界死一样沉寂。帽檐下男人的目光,朝我伸出的虚弱的手,胡茬之上无法称之为笑容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呢。

是坚持着愚蠢的自以为是,险些让最爱的人身陷绝境,让另一个爱她的人先行离去的我呢。

然而我更不愿意回想的,还是薇萝缓缓抬起那把原本属于男人的猎枪时候的表情。

那是不带任何修饰的,最简单最直白的悲伤。

颤抖的手指,惨白地紧握住*的关节。泄落的眼泪,像火月囤积的雨水那般一颗接一颗滚落的晶莹。

她将比死亡更加漆黑的枪口指向男人抽动的胸口。

同样,也将另外的伤痛指向了自己。

之于两人,那都是……最后的烙印。

神明遗弃的境界里野花娇艳,被点燃的黑色比血红更红,钉在眼前,却是连风都触及不到的遥远,遥远的就像是在世界之外的彼岸,就像是她曾经向我支离透露的那个传言。

“薇萝……”

我艰难地爬向她,风的侵扰下她有些单薄地站在原地,握枪的双手颓然地垂落。

“薇萝,薇萝……”

我艰难地爬向她,恍惚的视界里她缓缓转过头来,光在她的身后突兀地绚起,像是神话故事里面英雄独有的光冕,也或者,只是一个永远也追逐不到的虚伪的希望——我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我朝她伸出手。她朝后退了一步。

“薇……”

我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伸出的手像枯朽的树枝般凝固在空气里。

因为我看到,那个瞬间的少女,她竟然是——笑着的。那是怎样的笑容啊,明明有那么美妙的弧度,却读不出任何喜悦的存在,像“喜极而泣”的反义词,比眼泪……更悲伤的笑容。

——就像是在名为绝望的荒原中恣肆绽放的血色之花。

那是我最后看到的场景,再之后则是无尽的混沌,是没有“姐姐”支配的读不出意义也记不清画面的梦境。

薇萝……

在思维回溯后便开始近乎疯狂地寻找她的痕迹。

薇萝呢,薇萝她在哪里?

为什么这一次醒来,没有她在我的身边?没有看到她玩味的笑容,没有听到那句“早安,艾雅?”

只有我一人存在的幽蓝的空间,静寂地似乎要将我的惊恐吞没,继续维持表面的安谧,可门外的嘈杂却越发地高涨了。集群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一些糅杂在一起分辨不明意义的句子。

我从被窝里笨拙地滚落下来,在衣柜里随便翻找出一件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套在身外。重伤初愈后身体沉浸在一种虚浮的不适应感里,我赤着脚走到门前。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是莫拉。

“先不说城中现在的情况……光是她自己的身体也……”妇女担忧的声音。

“连伊扎洛大人都被拒之门外,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让她……”苍老的声音轻轻喟叹,“果然只有让艾雅小姐……”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劳烦艾雅小姐。”清秀的少年声音,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次,可具体却不太能够记起了。“艾雅小姐自己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现在正处于静养,我认为……”

不必了。

真的不想打扰我就不要在我的房间外面打算啊。

更何况,如果是那个人的事的话……

我有些无奈地推开门,有些刺目的光源里我看到他们讶异的神情。

“发生了什么?”我装作慵懒着睡眼,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环顾了他们的脸。难得地身着便服的,以尴尬的表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的,一副重伤初愈模样的少女军团长莫拉,应该是类似轻羽阁女仆长这样身份的黑裙妇女,一身治愈师打扮的慈目老者,还有……我皱了皱眉,目光避开紫发少年过分关切的眼神。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面对他们一致之下的沉默,我微愠地再问。

面面相觑。

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却是很少看见向来直率的莫拉露出这样犹豫的神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位,你们先请回吧。其他伤员的照顾和城内事务的处理就先交给你们了。”相持的最后终于妥协地轻叹的少年。

目光一直定定地探入我的眼睛。

“这里就让我来给艾雅小姐解释好了。”

【45】

阶梯,旋转向上的阶梯。

镶嵌在阶梯间隔的,被壁灯守护的修长的走廊,和走廊两侧以百鸟为名的房间,我像是童话里误入记忆宫殿的莽撞的公主,提着裙摆赤着双脚凌乱着长发,奔跑着,像是慌张的小鹿那样奔跑着。

”在察觉到阴影者的军队突然间退却之后,我们重整军队,并且集结了队伍前往永夜之墟寻找你们的踪迹。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战斗的痕迹,幸存者们大多伤重昏迷,除了……除了薇萝小姐。“

……

”事实上,从被我们从永夜之墟救出开始,薇萝小姐便一直一言不发。她的伤势非常严重,反复的压制和高强度的战斗让腹部的伤口不断恶化,光是我们看着都觉得惊心……”

拐角,拐角之后的拐角。

“可是一路上,她却连*都没有发出过一声,只是沉默地看向某个方向。”

……

“就像……就像是个人偶一样。”

阶梯,无休无止的阶梯。

“而在回到了轻羽阁之后……她便将自己锁在‘鸾天’里,无论是端去食物的婢女,还是为她治疗的治愈师,甚至连莫拉小姐和伊扎洛大人也……”

走廊,前后无尽的走廊。

“可能……只有艾雅小姐你……”

我终于站在了这里。

起伏的胸口,我宁愿相信那仅仅是奔跑所遗留的喘息。

纤薄的铜门,被漆成深红的颜色。仿佛无数次泼洒鲜血,凝固后再次泼洒的,近乎黑的深红。

鸾天,那是一种高贵的火鸟的名字。传说静空领域的人们曾经蛮荒生食,是此鸟衔火种降世,以最初之火开启了文明。在那个少女像我讲述那个故事的时候,我曾经恍然间将她的身影和墙上浮雕的翼融视为一。

可现在,当我站在这扇门前的时候,我却踌躇了。

我的手保持着叩门的姿势,声音却仿佛路遇变故般迟迟未到。

因为我知道,不带丝毫怀疑地知道,她就在门的对面。说不定她的手正轻轻地贴在门上,微微俯下身体长发从她的香肩滑落下来,也或许紧贴着冰冷铜面的是她单薄的脊背,她仰着头,尽可能无声地,缓缓呼吸。

无论是怎样的姿势,但我至少知道她就在门的对面,那是一种默契,一种感应,一种蝴蝶对花朵,飞蛾对灯光的直感。

她知道我的到来,就像她知道在那个夜晚我隔着门偷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而。

她却并没有选择将我打开。

她在等我的声音。也或许,即使我说了话她也不会将门打开。

明明知道我能察觉,依旧这样的态度……

就像明知自己有错却就是不像对方道歉的孝子。虽然薇萝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但是伤害我最爱的她自己却是比伤害我更让我无法忍受的行为。换作是在那场战争之前的那个我,我想一定已经头也不回地赌气离开了吧。毕竟,说起孩子气,我自信一点不比薇萝差劲。

可是这一次……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已。

叩。叩。

“哪位呢?”

门里面传来少女平铺直叙的声音。仿佛早已准备了很久,说出口的时候,一股弄弄的驾轻就熟。

完全的明知故问吧,明明在这里的没有外人,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假演呢?还是说……

你连我,也已经视作是“外人”了呢。

“是艾雅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

“呵啦,原来是艾雅啊。”就算是演戏也请稍微带入点情绪好吗,这样的事,连马洛克都比你……

思维又触碰到了表示控制范围的红线。阵痛从心底抽搐了一瞬间。

“艾雅来找我有什么事呢?”门内的少女问我。

什么事?薇萝你自从回来以后茶饭不思,政事不理,伤势不顾,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家都很担心你……这样的话怎么想也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吧。

“啊,那个……”怎么措辞才能让她感到意外呢,我心念电转地盘算着。“我好几个晚上没有和薇萝在一起……很,很不习惯,我在想今天晚上能不能——”

门开了。

像是拼对了封印上拗口的远古密语,顺着最后一个有效音符的收尾“喀”地一声响起的机括,洞开于眼前的世界。

然而我还来不及泛起那一丝丝的喜悦,便被夹杂困惑的惊异给当头冲醒。

如果不是我在先前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了门。

站在那已然敞开胸怀准许穿行的界线的那一边,双手撑着门环,与我四目相对的少女。

……薇萝?

像是盈着一面将雨的天空的忧郁的浅蓝,风从那名为眼睛的缝隙掠了进去,却迅速地归于无声。说到少女原本的瞳孔,我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十二年前的蒂诺埃尔,精致书签上的源能绘作,还有就是……那个我们都以为是最后诀别的瞬间。

……是薇萝吧。

然而这一刻的她,却充斥和之前的每一个她都完全不同的灵魂。就算是一样的纹理,就算是一样的颜色,就算我的目光透进她的瞳孔里毫无反馈,但是我却能读出来,那其中的差别。

除此之外的……

她的长发。

那一头永远如炽炎般跃动的真红长发,像是在一夜间褪去了颜色。我不知道这样的形容是否准确,因为作为瞳灵的最高贵血脉,作为甄妮斯家族的传承,她的发色本就该是这样近乎白的浅蓝,反而是艳红不过是她为了追求标新立异而用源能粒子染成的颜色,这件事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接受……可是或许在我的心里,我更喜欢,也更习惯红发的薇萝,永远鲜艳,永远温热,永远绝美到刺眼——那才是真正能够代表她的颜色。

虽然,或许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那么,我更喜欢她一直以来,扮演的那个她。

浅蓝微鬈的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天鹅般颀长而雪白的脖颈,堪堪托起她消瘦的脸颊。她的形容说不上憔悴,更多的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