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言将程辉押在永江府衙的殿中，墨玉端坐在主位上，盯着程辉道：“先礼后兵，我以礼待你，还望你知趣。”
程辉冷笑一声，硬气道：“别跟老子来这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墨玉有些烦躁，不想同他废话，如今，炎君与翟九云重伤，魏蛮被俘，七锦不知下落，赫连箬笠正在传书回凰城请示北焰王上。
这永江府衙只有他们三人，墨玉再次开口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你只要将他们往来的方式告诉我，我自会放你回去。”面色依旧温和，只是琢言却听出了他不奈的语气。
“哼！”程辉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不理睬墨玉。
稳坐高堂上的人一跃过桌案，拔出琢言手中的剑，快速挥下，顿时鲜血四溅，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公子。”琢言惊讶的看着墨玉，他已经多年不曾动手，怎么今日？
“这样衷心的奴才不属于我们，留着也无用。”墨玉扔掉手中的长剑，径直出了府衙。
漫无目的的穿过已经颓败的屋舍，墨玉的目光逐渐茫然。
墨玉看着一旁只身站在路边，衣衫褴褛的孩童，他眸中的泪水还未干涸，翘首以盼的看着城门处，似乎是在等待父亲和哥哥回来。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墨玉不禁轻声问自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可是，若不如此，将来之祸会比今日更甚。
无意识的行走间，在落日时分到了凤尾木林，此岸的凤尾木正开的如火如荼，红艳的花朵一簇簇的绽放，浓郁的香味包裹着墨玉。
伫立在树下，远眺隔岸的南羌营地，依旧灯火阑珊。那里虽然曾经枯败、残破，但现在依然人声鼎沸。
世间所有的事物都如此，有毁有生，因果循环。生而荣，枯而败，败而复生，生而复荣。
墨玉长叹一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七锦打乱了心绪。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了端坐在枝桠上眺望彼岸的七锦。
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把握好力度弹向七锦的小腿。
“哎哟！”七锦吃疼，惊叫一声跌落下来。
墨玉上前一步，托住落下的七锦，正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道：“我接住你了。”
七锦愣愣的看着墨玉，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
墨玉也不再多言，只笑得温和，看着七锦。
七锦立即从他怀中跳了下来，后退两步道：“墨公子。”
墨玉温和的笑容僵在脸上，终于崩裂。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怨我，我不该没有告诉你。但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七锦：“我带着虞翎从城门外撤回时，看见了永江沿往西陀的方向有北焰旗帜，还有守兵，又看了看东桦的方向，亦是如此。平日里倒没有什么，可当时正值两兵交战，不论如何，旁边就有援兵，为何不用？还是说他们有更重要的职责？”她的眸光冷了冷，又道：“你们费尽心机设了如此大的局，可谓是用心良苦。大陆纵横为棋盘，诸国百姓为棋子，这场对弈，你们赢了。”
缓缓行至墨玉的面前，她戳着他的心口问他：“你们可赢得心安理得？”
握住她的手，墨玉微微一笑，声音却寒如玄冰。
“我的心思，你从来都不懂。”
转身，墨玉的步伐沉稳，不多时就已离开七锦的视线。
半月过去，炎君依然处在昏迷之中，能不能醒，还是未知之数，而翟九云虽然已醒，但却日日咳血，箭上的毒深入骨髓，目前无法可解。
青栾和尤蓝二人由翟九云亲自下令，先关押在永江狱中，待炎君醒来再做处置。
永江所有事宜全权交与赫连箬笠负责，墨玉偶尔不着声色的扶持一把，倒也还算稳定。
夜凉如水，星穹广袤，七锦利落的翻进翟九云的房中。
“谁？”翟九云睁开眼睛，冷喝一声。
“嘘。”七锦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翟九云小点声。
“你去哪儿了？”翟九云一见是七锦，便紧张的问道。他自从醒来就没有见过她，问墨玉，墨玉也不肯说，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日日担心不已。
“我没事，你怎么样？”七锦坐在他床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外伤无碍，只是箭毒未清。”翟九云苦笑道。
“什么毒？”七锦皱眉，自己明明已经将可解百毒的蓝赤给了他，却只能保他不死。
“千泽草。”翟九云笑道：“可谓是无解之毒。”
“不可能！”七锦立即反驳，分析道：“当时青栾是随意找了一匹马，也是随手抽的箭，想来并不知道箭上有毒，也就是说，很可能所有南羌骑兵的箭都有毒。千泽草这么难寻，他们哪里来如此大量的千泽草来供给骑兵？”
翟九云的目光亮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是？”
“等着我，我三日内必来。”七锦沉思片刻，对翟九云道。
望着七锦匆匆的背影，翟九云突然喊住她，费力的将手掌打开，道：“你的珠子。”
一颗青蓝色的珠子躺在翟九云的掌心，珠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剔透明亮。
“你留着吧！”七锦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压低的声音微不可察，但翟九云还是听清楚了。
黑影掠过夜空，徒留风声一片。惊起飞鸟三两只，敲打清心一阵。
墨玉临窗而立，目光追随着七锦跳跃间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夜色中。
瑬碧王上玉诏降至永江府衙，因炎君与翟九云重伤之故，临危受命于墨玉，担任辅帅一职，全力协助赫连将军退兵。
玉诏宣读完毕，墨玉久久未动，宣诏的公公只得将玉诏交到墨玉手中，又快速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墨玉握紧手中帝紫色的玉诏，微笑着看向远方，只是这笑中又饱含了几许无奈？几许心酸？
三日之后，七锦如约来见翟九云，他已经无法保持神志清楚，时而迷糊，时而昏睡。
七锦急急的将手中的药丸塞进翟九云的口中，帮他咽下。
守到凌晨时分，翟九云才幽幽转醒，看见了一旁的七锦，有些模糊的问：“你守了一夜？”
七锦点了点头，问他：“有没有感觉好点？”
翟九云能清晰的感觉到左半边的身子酸软无力，但好在能有感觉了。
“看来真的是诀子草。决子草与千泽草的毒性差不多却比千泽草好解，也比千泽草更容易获得，看来南羌人配备了很多诀子草。”翟九云落实了几天前两人的猜测。
“嗯，我见到了爷爷，是爷爷替我制的解药，只是他现在又去了别的地方。”七锦提起爷爷的离开有些失落，她原本是想同爷爷一起走的。
可是爷爷却说：你还得在这里多看看。
七锦不明白，要在这里看什么？看战争无情？看众生苦疾？
“王上下诏命墨玉担任了辅帅。”翟九云没有接七锦的话，而是很突兀的说了一条与话题无关的消息。
七锦的失落一扫而光，错愕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问翟九云：“什么？墨玉担任副帅？”
“是。”翟九云肯定道。
七锦按压住内心波澜壮阔的担心，淡淡道：“那又如何？”
“你们怎么了？”翟九云盯着七锦问，他以为她应该会表现的担心才是。
七锦纠结了半天，终于开口：“瑬碧王上和北焰王上共同设了一场局，人为制造了北焰的这车灾，然后诱引南羌联合诸国来犯，他们想将这几个小国家一举歼灭。他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
“身为高位者有再大的野心也无人敢问责，只是，我并不赞同他们将百姓当作棋子，任意挥霍。人命可贵，他们却视如草芥，着实让人心寒。”七锦有些激动，连带着声线都在颤抖。
翟九云平静的问：“你如何知道的？”
“北焰最大的水源是永江，他们将永江两头拦截，堵住了水源，借助了去年格外炎热的气候掩盖耳目，让人以为，北焰是因为几月无雨才干旱缺水，可是，仅仅几月无雨，永江是能给予北焰充足水源的。”七锦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你说得对。”翟九云，看着七锦的眼睛认真道。
“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个计划是炎君，我和燕琉提出的。”翟九云清楚的看见了七锦眼中被撕烂的镇定。
“你不知道，南羌早有侵犯之心，夏侯爵与钟离颍君相互勾结，内通外合想要推翻王上的统治，自立为王。就算我们不借此来扫除南羌诸国，南羌也会在一年，或者两年之后，向瑬碧进军。到那时，北焰的现状就是瑬碧日后的境况，但若是真的到了那时，恐怕就没有人愿意伸手救援瑬碧了。”翟九云也顾不得什么机密，只将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的告诉了七锦。
“他们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众生生死性命，既身为君王，自然要担起天下安邦之责。两害相较而取于轻，他们只是选择了一条相对少些血腥的路罢了。而且，提出计划的虽然是炎君，但墨玉却是反对的。他与你一样，认为这是视人命为草芥之举。”
“只是王上却已经点头答应，他只得保留意见。”翟九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