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哈哈大笑:“是吾的不对,你说的对,今天我们就是来看看这个让我们蜀郡百姓都感恩戴德的温水人。”

牛车刚刚拐过弯道,离着老君观还有老远,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集市。因为每天来老君观取盐的商贩不少,附近脑子活泛的百姓便在这里支起锅灶,熬些稀粥,烙两张面饼售卖。慢慢的来的人多了,做买卖的人也就多了,附近的特产,什么米酒、木耳,小吃、野菜全都在这里卖的有。

来福扶着老者来到最外面的一个棚子底下,大碗茶三个字格外醒目。看名字就知道售卖的应该是茶汤。茶产自南方,四川本就是茶的一个重要产地。自古以来川人就有饮茶的风俗。相传,饮茶的渊源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神农本草经中记载茶有解毒明目,生津活血等各种妙用。只不过在大汉朝,茶有很多种叫法,荼草算是最正统的一个。

一老一少刚刚做好,一名柔弱的小姑娘提着很大的一只铜壶走了过来,将两只粗碗往二人面前一放,从铜壶中倒出淡黄色的水。

老者往碗中看了一眼,笑呵呵的问道:“小女子,此乃何物呀?”

“茶,是我家主人炎县丞特制的茶,可好喝了,一般人还不给呢!”

老者呵呵一笑:“看来我不是一般人了?”

旁桌有好事者连忙解释:“二位不是本地来的吧?这东西就是荼草泡的水,也不知道这炎县佐是怎么想的,里面什么也不放,初喝苦涩难咽,后味却甘醇爽口,老先生可以尝尝,保叫你喝了忘不了。”

来福连忙抱拳相谢:“这荼草汤我也喝过,不该给里面添些作料吗?这样的清汤有什么喝的?”

那人笑道:“这位小哥,你就不懂了吧,先尝一口再说这话!”

老者已经端起了粗碗,放在嘴边一闻,果然有股淡淡的香气钻进鼻孔。轻轻喝了一口,苦涩难耐,刚要张嘴吐出,忽然间嗓子眼传来一阵甘甜,等到一口茶水咽下肚,整个口腔里那种味道很奇怪,香气、苦味、甜味不断的刺激着他的神经。老者慢慢闭上眼睛,不断回味着。

看老者一脸的享受,那人又笑着说:“不错吧?是不是比那些荼草汤好喝多了?”

老者点点头:“不错不错,苦中带甜,先苦后甜,余香满嘴,呼吸间有醍醐灌顶之兆,的确是上好的解渴之物,这才是荼草的本来味道。”

小姑娘把嘴一翘,伸出一只手站在老者面前。来福有些不解,那人又说道:“先生,这么好的东西难道不给几个赏钱吗?要知道在这地方,就算是县令来了都是要付钱的。”

“一碗水也要付钱?”

老者看了小姑娘一眼:“如此解渴之物,给点钱也无妨。”

来福很不愿意的从袖口摸出几个钱往桌上一扔,端起茶碗一口喝干。苦的他脸都青了,费了好大劲这才咽下去。小姑娘也不生气,从一把钱里,挑出来两个,道:“我家主人说了,每位一钱,不多要!”转身提着铜壶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小姑娘很勤快,凡是看见来人立刻就把茶碗送到跟前,谁的茶碗里没水了,连忙续上,一个人忙的团团转。有话多的夸赞几声小姑娘勤快懂事。凡是喝茶的人都比较规矩,不管小姑娘在不在,走的时候就在茶碗边放一个钱。

喝完了茶,这一老一少继续往里走,小路两边的各种吃食还真不少,很多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不但有素食,还有肉食。来福喜欢吃肉,狠狠心花了两个钱买了一块煮熟的肉。一问之下竟然是猪肉,这让来福很生气,扯着嗓子就开始和店主理论。周围的人面带微笑的看着,也不插手。

店主看着来福,等来福嚷嚷的差不多了这才拱手道:“这位小哥,这是贱肉不假,我却绝没有坑你的意思,你尝一口咱们再说如何?如果不喜欢,这肉送你,两个钱也退还给你如何?”

做生意的说出这样的话,老者颇为好奇,将来福手里的肉撕下一块塞进自己嘴里。虽然剩不下几颗牙,可这肉的味道很不一样。不但没有羊肉的膻味,更没有猪肉的臭味,比牛肉松软,比马肉香甜。吃完道:“小子好手艺呀,这贱肉能做的如此美味也算一件奇事。”

卖肉的连连摆手:“先生谬赞了,小人可没有这本事,这个摊子是小人和炎县佐一起开的,他的方子我的手艺而已,有本事的也是人家。”

老者点点头,四下看看:“想必这地方那些奇怪的吃食都出自这位炎县佐之手?”

卖肉的笑道:“差不多,凡是经过炎县佐提点的,生意绝对不差。”

离开买肉的摊子,继续往里走。老君观门口人头攒动。一个扛着梭镖的半大小子,来来回回的在人群中转悠,凡是那些想要挤进去的,二话不说抡起自己的梭镖来两下。被打的人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转身往外走。一共两条队,一条进一条出,显得井井有条。

老者感慨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看来这个炎县佐的确有些本事。”

来福将没吃完的肉重新包好塞进布包:“先生,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老者摇摇头:“人家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拜访也得找个主人空闲的时间,我们还是等等再说。”

来福点点头,二人就在老君观门口找了一个卖粥的摊子,每人要了一碗粥一边喝一边等候。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这老君观门口的两条长龙丝毫没有缩短的意思。来福好几次都想进去将那个炎县佐找出来,他还从来没见过敢轻慢自家先生人。可老头没点头,来福就不敢。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门里出来一个粗壮的男子,对着门外那些人拱手道:“诸位,今日已经晚了,放盐到此为止,明日各位早些来,定能取到精盐。”那男子一遍遍的赔礼,门外的人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多么的气氛,一个个掉头准备下山。

早已等在路口的人群呼啦一下围拢上来。他们的谈话听的很清楚,那些人是请外地来的盐商去他家安歇,自然少不了讨价还价的过程。其中不少盐商,已经谈妥价钱,跟着乡民走了。

不等大汉关门,来福连忙过去拱手道:“我家先生前来拜会炎县佐,不知县佐是否方便?”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乡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秋水向东流。

“好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秋水向东流!”一个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炎涛一手端着茶碗,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站在老君观的院子里发癔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炎涛病了。冷峻将炎涛摁在桌上,摸了摸脉,又在炎涛的额头摸了几把,认为不是生病。时间一长,炎涛除了偶尔来这么一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外,其他的如吃饭、睡觉都是一切正常,众人也就习惯了,便不怎么在意了。

也只有冷月会在炎涛吟诗的时候趴在门口,一脸春意的看看炎涛,只当这是蜀郡才子无聊的时候摆样子。不过看上去很唬人,和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非常像。

听见门口的动静,炎涛连忙转头,老君观的打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人。年轻的一脸怒气,一只手摁在霍老四的胸口,将霍老四摁在门上,霍老四的庞大身躯不断扭动,却不能摆脱,另一只抓着霍金的梭镖,两人正在较劲。少年的身旁一位老者摇头晃脑,一手捋着胡须正在感受这首词的美妙。

炎涛念的这首虞美人乃是抄自后主李煜。本来里面有古国和春水两个词。古国如果念出来那就有谋反之嫌,把春水改成秋水纯属为了应景。炎涛不知道这词起源于隋唐,在汉朝这个时代,根本就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就是忽然间想起了来便念出来作为晚上不睡觉的娱乐而已。

“住手!”炎涛大喝一声,最恨在自己念诗的时候有人打扰。

在这温水县,别的地方不敢说,就老君观这一亩三分地谁敢不买他炎涛的面子,就是县令常事和县尉侯建来了也得满脸堆笑。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敢打上门来,岂能容忍。

听见炎涛的喊叫,冷峻也窜出来,见门口有人行凶,立刻来了脾气。一个箭步冲出去,一掌拍向那少年的后背。那少年见冷峻来势汹汹,扔下霍老四,两人双掌一碰,炎涛的身子便是一滞,往后退了两步。那少年也没好过,身子一歪险些摔倒。霍老四趁机溜到冷峻身后,与霍金父子俩瞪着那少年。

“有些本事,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少年将衣袖一卷,就要上前。

冷峻冷哼一声:“好呀!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老者咳嗽一声,对炎涛拱手道:“炎县佐的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可谓道尽天下悲愁,虽然韵律有些奇怪,也不失为一首好诗。”

无论什么朝代,老人都是受人尊敬的,特别是这种看上去老态龙钟,谁知道身后站的是谁,也许皇帝见了这样的老头都要礼敬三分。何况这老头一脸慈悲相,三绺须髯,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凡人。炎涛觉得自己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不是好鸟再让冷峻动手不迟。

炎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盗诗的尴尬,拱手道:“老先生谬赞了,不知您是哪位?”

“这位是……”

来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老者拦着:“老朽路过温水,听百姓传言这老君观有大才,这才上来一看,谁知刚进门便听到这样的妙语,不枉此行呀。”

老头越说,炎涛越觉得不好意思。以前的网络小说看的也不少,那些靠抄诗抄的风生水起之辈比比皆是,如今自己也穿越一回,已经想好不靠抄诗发家致富充门面。没想到还是被人当成了文贼。不过这文贼也不错,至少奉承话听着心里挺受用。

炎涛再次拱手:“老先生太抬举小人,观老先生鹤发童颜定然乃是士林翘楚,在先生面前,小子班门弄斧,让先生见笑了,如今天色已晚老先生前来,不知有何事赐教,小子一定洗耳恭听。”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吩咐霍老四和霍金再搬一把椅子,又让霍芝兰上茶,请老头上座。两人就在院子里对面而坐,冷峻几聚集在炎涛身旁,霍金的手里还攥着梭镖。

喝了一口炎涛秘制的花茶,比起外面的苦茶要好喝很多。老头赞口不绝:“甚好,此荼草汤比起那大碗茶又多了几分清香,少了苦涩,的确不是俗物。”

又看看屁股下面的太师椅,点头道:“这也是一件好家具,比那跪坐舒服的多,世外高人的头衔按在炎县丞身上,不负盛名。”

又是两句奉承话。炎涛立刻提高了警惕,他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说法,再说话的时候就增加了几分警惕。

炎涛道:“老先生自从进门,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又不断的说这些恭维之言,搞的小子都不知道先生到底想要干什么,心里实在惶恐!先生若是有事可否直言,你我二人不要兜圈子行吗?”

老者呵呵一笑,端起茶碗又喝一口:“倒是老朽孟浪了,老朽姓文名党,字仲翁,在蜀地听闻温水布袋盐比上等官盐还要纯净,然价格却与粗盐相同,此乃利天下百姓之善事,老朽多方打听才知道乃是温水县县佐炎公子所制,特来拜师学艺,还请炎公子不吝赐教。”

冷峻冷哼一声:“偷人技艺与那谋财害命有何区别,老先生年事已高,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

来福怒道:“我家先生与炎县丞说话,和你们这些下人有什么关系,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揍扁了你。”

“来呀!看谁揍扁谁?”

文党冷哼一声:“来福休要多言,这位道长说的也没错。”

炎涛有些无奈,连忙拉住冷峻,对文党施礼道:“我兄弟不懂规矩,还望先生见谅,既然先生想要学艺也不是不可,但不知先生在蜀郡是个什么官职?”

炎涛早就看出这老头定然大有来头,对于汉史炎涛不是很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文党的人。只不过在成都上学的时候,听过一耳朵,好像汉朝有个蜀郡太守叫文翁,也不知道是不是汉武帝时期的官。所以才有此问。

“怎么?炎县丞的手艺只传官宦,不传百姓?”

炎涛道:“先生见谅,这盐铁之事乃是朝廷经营,蜀郡北部卤水比这南部充沛,就算没有这制盐之法蜀郡的私盐也很是猖狂,如果有不法之徒将我的制盐的技艺学去,在蜀郡大肆制造私盐,坏了朝廷法纪不说,扰乱市场,对蜀郡财税造成威胁,进而影响朝廷税赋,坏我大汉朝纲,我炎涛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文党越听越心惊,他一个文官哪知道这商业之中的道道。深吸一口气:“炎县佐见识非凡,看来还是老朽思虑不周,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