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五公子的刀 > 第六十二章 不忍舟楫独向西

燕然眼眶有些湿润,胸口也止不住地隐隐作痛。他木然地扯下两片衣衫,胡乱地包扎好身上的两处伤口。忽然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便再也抑制不住。霍地跃上系在岸边石柱旁的小舟,刀芒闪过,已是斩断了系舟的缆绳。

他努力回想着当日段新眉所说的操舟之法,奋力摇动起船桨,那小舟磕磕碰碰地旋了几圈后,便顺着河流向前滑去。但先前那楼舟船身宽大,高高的桅杆上挂着风帆,那时又是顺水顺风,船速之快,却非眼下这艘采莲小舟所能追得及。

他聚足真气,徒劳地划着船桨,却始终不得操舟要领,那小舟忽左忽右,仍是缓缓前进。他心下大急,更是用力划动船桨,只听得“咔嚓”两声脆响,那两支船桨竟是被他扳成四截!

那小舟顿时失去控制,又恰巧临近一处河流漩涡,倏地旋转起来。燕然在小舟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昨夜又是大醉后奔波一夜,身疲力竭下,两眼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来。其时已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清晨的那一场雨终于还是停歇了。那小舟晃晃悠悠顺流而下,不知什么时候却是勾住了河畔一棵倒下的垂柳枝干上,再也一动不动,只是顺着清波起伏不已。

他睁开眼睛,但觉身上无一处不是酸痛难忍,不由得*了一声。他努力撑起身子,不经意间,怀里却是滑落一件手帕包裹的小小物事。

他依稀记得这是昨夜段新眉递给他的小玩意,忙伸手捡了起来,但觉不过二寸大小,甚是坚硬。他好奇打开鹅黄手帕,见到里面包裹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

再打开锦盒,一方色呈朱红、精雕细琢的小小印章便赫然现于眼前。他轻轻拿起印章,细细端详,一只其形似凤、展翅欲飞的朱雀神鸟傲然屹立在印章之上,正是道门四大神印中的朱雀之印!

燕然呆呆望着这方神印,心底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的段新眉,心头一酸。忽又有一股傲然之气油然而生,眉眉,纵然上穷碧落下落黄泉,我也要将你追寻回来!

他收好神印,重新放入怀中。转念想到,段新眉所乘坐的舟楫欲回南梁或是岭南,出秦淮河后,必将改道长江,再向西逆流而上直至姑孰城后,再转而南下南梁或是岭南。既然自己水路难行,何不乘快马一匹,抢先一步先至姑孰城以逸待劳呢?

心意既定,便再也按耐不住,起身顺着垂柳枝干跃至岸旁的一块巨石上。这时,天色已是黯淡下来,他左右瞅准方向,向着远处的几缕炊烟、几处灯火拔足飞奔而去。

奔到近处,只见错错落落矗立着几间农舍,炊烟与灯火正是出自其中。他一生锦衣玉食,何曾缺衣少食过?此刻闻到农舍内阵阵饭香,不由得腹如雷鸣,饥肠辘辘。

伸手往身上一摸,却见腰间系着的钱袋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知所踪。他暗暗叫苦,偏生又饥渴难耐,再则也不清楚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思来想去,只得鼓起勇气,选了一家门庭整洁的农舍,轻轻敲了两下门,突然又心跳若狂,便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敲下去。

只听“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一道缝隙,一名农妇的头探了出来,好奇而又警惕地望着他。他大感尴尬,讪讪地不知作何言语。那农妇见他虽然衣衫凌乱风尘仆仆,但毕竟气度非凡,便开口说道:“这位小哥儿,可有事么?”

燕然挠挠头发,把心一横,低声说道:“这位大婶,叨扰了。我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另外,还想讨碗水喝……”

那农妇扭头冲着屋内喊道:“孩子他爹,是位过路的公子。”她又转头冲着燕然笑道:“这里是刘家村,俺们村里的人大多姓刘。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谁都有个赶早赶紧的时候。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给你端碗水来。”

不一时,那农妇端了一碗茶水,另外还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荞面馒头。燕然忙双手接下,连声道谢不已,那农妇退下后,一名憨厚朴实的中年农夫便拘谨地打量着他。

燕然忙鞠躬一礼,道:“谢过大叔大婶。却不知这附近的集镇该往哪方向行走?”那农夫笑着回道:“公子出村后,可往西南方向,行有二三里路后便可以转入官道。沿官道一路南行,不到十里便是远近有名的英仙镇了。”

燕然大喜,忙辞别二人,迈开大步便往英仙镇行去。往西南行得数里,果有一条小径通往官道,他更不迟疑,按着农夫所述的方向继续前行。

此时天色已晚,万籁俱寂,官道上漆黑一片,杳无人迹。月色昏沉,燕然也辨不清方向,唯有沿着官道一路向南。

行了又小半时辰,渐觉困累不堪,平日里十数里路程转瞬便至,但在这黑夜里却是觉得格外遥不可及。忽听得身后马蹄得得,回头一瞧,但见暗夜里一乘轻骑,旋风般地飞驰而来。

人如虎,马如龙,风驰电掣,不知所由。燕然忙闪身避过一旁,只见那骑者坐于马上安如泰山,目不斜视地策马擦身而过,溅起一地烟尘,弄得他灰头土面,狼狈不堪。

燕然有些恼怒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却见到那骑者猛然一拉缰绳,他座下马匹顿时发出惊天动地地一声嘶吼,两只前蹄高高地举了起来,那骑者的身子几欲与地面平行。但见他不慌不忙,右手再一提缰绳,那马匹四蹄已是稳稳落在地上!

那骑者向后扯了扯缰绳,座下马匹便乖乖地掉头朝后,泼刺刺地直冲到燕然丈许之前。燕然不禁暗暗点头,他自幼便在西凉大营长大,若论骑术之巧,御马之精,这骑者在军营并非格外出类拔萃,但在这江湖草莽之中,确实也算是其中佼佼者了。

骏马上的骑者用黑纱蒙着口鼻,一双秀气的丹凤眼正炯炯有神地上下打量着燕然,眼角里充盈着讶异与讥诮。燕然也抬眼望去,见此人一身黑衣,体型瘦削,傲然端坐在一匹*的枣红马上,宛若幽冥界里不可一世的暗夜杀神,令人望而生畏。

最摄人心魄的就是他那一双狭长入眉的丹凤眼,偏偏生得秀丽绝伦,顾盼之间神光逼人。纵使燕然是个男人,心底仍忍不住“咯噔”一跳,暗想,此人若是除下面上黑纱,定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黑衣男子忽然除下面上黑纱,露出一张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俊俏脸庞,只是目光飘忽,隐现邪魅之色,但更添了几分惊人的浪子魅力。他冷笑着盯着燕然,阴恻恻地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燕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燕然一愣,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卓尔不群的孤单身影,虞思思刀刻在何处亭上的那一行小字“风雨总在惊雷后”止不住地涌上心头,不免失声叫道:“雷!你是雷!”

燕然忙后撤一步,“锵”地拔出长刀,暗自凝神静气,一道凛冽刀气瞬间锁定雷的身影,省得雷突然出手,以免自己措手不及。

雷不屑地冷哼一声,倏然强提真气,周身气质转瞬变得威猛雄霸无比,他举手一挥,便挥去了燕然磅礴直逼而来的刀气!

但燕然刀气顺势化作绕指柔,仍是连绵不绝地逼迫着雷,既使雷周身气息狂暴无匹,那刀气却是避开其锋芒,层层叠叠地网住了雷。

只听雷冷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在武道修行上,进境竟是如此之快,倒叫我刮目相看了!”燕然挠挠头发,有些纳闷地回道:“过奖过奖,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我并无甚怨仇,为何你三番五次地想杀我?”

雷冷酷邪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宛若那冰封千里的雪原上悄然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红梅。燕然一向自诩风流倜傥,可是此刻也禁不住自愧不如,暗想,此人骄傲自负还是有其骄傲自负之处!试问,天下又有几位英雄能接下他矫矫一箭?天下又有几名少女能挡住他翩翩一笑?

雷傲然说道:“你累我失却青龙印、误杀思思爱妾,你说我怎能不以杀你为快?只是没想到,你竟是燕大都督之子,倒叫我有些为难了。”

燕然愤然回道:“都是你自己失手,又何必赖在我头上?虞思思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忍心射杀她于你箭下,你好心狠!既然你还想杀我,又何必顾忌我父亲是谁?放手过来,你看看本公子惧不惧你!”

雷冷哼一声,却是调转马头,哂道:“小子,今日我另有要事,他日再取你项上人头!你好自为之。”他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一声长嘶,载着他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燕然怅然四顾,官道上又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夜色深沉,天地间仿似也只剩下了他一身。望着天际几颗若隐若现的星辰,想起舟上那位似嗔似怒的眉眉,终忍不住叹了口气,眉眉,我怎能忍你舟楫一人独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