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只大手搭上肩头,“怎么,想偷喝我的琼浆仙酿啊?”

浑身一颤,我蓦地回首,来者并不认识。

是沉水,是迷迭,还是……

那阵缥缈的香气仿佛具有无限魔力,令全身酥软,毫无气力,颤巍巍地扶着桌沿,我坐到石凳上,凝眸欲看清他的容貌,“你,你是……”

“走,带你去喝酒!”那男人坏坏一笑,扭住我的手腕,将柔弱无力的身子打横抱起,“你说自己痛苦,我向来行善积德,最会帮人解除痛苦!”

“不,我不认识你,快放开我!”拼命挣扎间,一只缎面宫鞋被我踢掉。

深宫内苑之中,居然藏着如此狂徒,我惊问一声,“难道皇上也管不了吗?”

话音未落,一柄烛台重重砸下,半疯半颠的萧太妃出现眼前,连连怒骂,“你这淫棍,胆敢欺负本宫的小四儿!”

我惊呼一声,“娘娘,您……”

“小四儿,苦命的女儿啊!”一把将我揽入怀中,萧太妃不住念叨,“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小四儿,小四儿……”萧太妃将我紧搂胸前,不佐唤,瑟然颤抖的身躯,清雅诱人的温香,这般姿势,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徐缓抬首望她,只见一双凤眸凝着泪水,我轻声唤道,“太妃娘娘,可馨难以呼吸。”她一怔,这才放松双臂,将我拽起,又朝那重伤倒地的男人啐了口唾沫,“该死的神棍,用妖法控制皇上,本宫定不会饶你!”

观澜亭里,又打又骂,又吼又叫,闹得不可开交,早已惊动侍卫宫人,遂传入皇上的耳中。

片刻之后,萧昭文行色匆匆而至,见我光裸着玉足,便沉了面色,对那男人道,“玄冥子,这个时辰,你该在静室打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玄冥子?好奇怪的名讳,难道真的像萧太妃说得那样,这男人是神棍?

捂着被烛台敲破的后脑,那人跪伏在地,“听闻陛下提及莲池中淹死过一名女子,今日特地过来探究探究。”

听他这样一说,萧昭文旋即显露关切的模样,“那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罗盘,玄冥子摆弄一番,煞有介事道,“不妙,不妙,敢问陛下一句,那女子投水自尽之时,是否身着艳丽红衣?”

拧了眉首,萧昭文惊讶极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拈了拈手指,玄冥子仔细掐算,“那女子死时,身穿红衣,怨气太重,将化作害人的厉鬼,无法转世投胎……”

“简直就是妖言惑众!”不等他说完,萧太妃惊声喝断,不顾侍女的阻拦,猛扑上前,对其又踢又打,“死神棍,就是你教晔郎修仙炼丹,害得他一身重病,有病也不去医治,本宫憎恨你,要打死你,打死你!”

“皇姑母,你这是干什么?”萧昭文挺身拦阻,又示意内宦扭住她的双臂。

方才是她救了我,现在我要营救她,便不顾自己的安危,用力推开内宦,“你们快放手,不要难为她,我会送太妃娘娘回仁寿宫。”

“你能送她固然很好,只是……”萧昭文扬了扬眉,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我早已知晓,遂淡淡一笑,“可馨久居乾明宫,腻味至极,现在想搬回秋华宫,不知可否?”

达到目的了,他有些得意,“当然,这深宫内苑就是你的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返回仁寿宫的路上,萧太妃一直紧拽我的衣袖,生怕我会摔倒,抑或是逃走。

抬头望她,她的目光发愣,直直盯着前方,不知是清醒,还是迷茫,我小声提醒一句,“太妃娘娘,小心台阶。”

“噢。”她垂眸看了看脚下,兀然言语,“就要亡国了,你要多加注意,以防神棍害人!”

“什么?”我震惊,侧了面庞,欲看清她的神情。

她古怪一笑,口中念念叨叨,“小四儿,娘亲会保护你!”

仁寿宫外,徐公公早已等候多时,见我陪着萧太妃,忙躬身行礼,“?主子,多谢您送娘娘回来。”言罢,抬手搀住她的胳膊,扶她登上台阶。

“有为啊!”拍了拍徐公公的手背,萧太妃恍惚一笑,“本宫今天可神气了,将那该死的神棍暴打一顿,为晔郎报仇解恨了!”

“神棍?”徐公公有些诧异。

跟在他们身后,我补充道,“就是玄冥子。”

“娘娘还是好生待在仁寿宫吧!”老宦官的面色凝重,一再劝慰,“玄冥子可是新皇的座上客,欲加封其为国师,您惹不起的!”

“惹不起?这世上还没本宫惹不起的人,本宫要将他们的恶行告诉皇兄!”说着,转身拉住我的手,柔语绵绵,“小四儿最喜欢吃栗子,娘亲剥给你。”

一再将我错认为小四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再说心里积着太多事,实在没有闲情逸致与她聊天闲谈,便推却道,“太妃娘娘,秋华宫还有事儿,可馨改日再来拜访。”

“好,你去,本宫让有为送你。”萧太妃抬了抬手,指使徐公公,“送小四儿回苏芩雪的秋华宫。”

跟在我身后,老宦官一直默默无语,直至沁芳桥,才鼓起勇气一句,“?主子,您对萧太妃的态度能不能亲热一些?”

蓦地驻足,我回首凝望,等待他的后话。

面露悲哀之色,徐公公幽幽言语,“太妃娘娘很可怜,她的亲生儿子被孝宣皇后抱走,小四儿是她唯一的寄托。”

“可我不是小四儿啊!”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她只想有人陪着说说话。”

“可我心里很烦,只想静一静。”

笑意晦涩,徐公公喃喃低语,“老奴知道您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就现在的形势看来,崇德宫虽然占了上风,可不代表乾明宫一定会输啊!”

崇德宫未必赢?乾明宫不会输?

若是今天之前,心中的那架天平一定会偏向幽禁在乾明宫的萧元尚,很可惜…今天之后,我自知是世上最最愚蠢的女人,谁输谁赢,与己无关X到秋华宫,天色完全昏暗。

室内,一盏孤灯清凄,秋霜斜坐榻上,托着粉腮,凝视窗外。

素手撩动碧玉珠帘,她猛地回头,瞧见是我,泪珠簌簌而下,“主子,您可归来了,奴婢很是担心啊!”

“没事了。”故作轻松而笑,拍了拍她的肩头,“仅是过了几天辛苦日子,我安然无恙呢!”

“那皇上……”话说一半,她捂了捂嘴,“奴婢的意思是原先的皇上。”

“不知道!”我冷笑一声,“他是死是活,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秋霜极懂人情世故,见我这般态度,已暗自猜到缘由,一面端茶递水,一面小声嘀咕,“您别这样…有些人不能相守,可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有些人表面上相守相依了,可他们的心永远无法紧密联系!”

是这样吗?也许真是这样!

她的话语极为深刻,我却不愿理会,挪动沉重的步子来到床前,倒头就睡。

我太累了,累得连呼吸都会觉得疼痛。

昏昏沉沉躺了三日,醒的时候,喝点清茶稀粥,然后就是蒙头大睡。

在此期间,萧昭文探视过几次,只是在床畔坐了坐,一句话也没说。

萧昭文有心事,我也有,人人皆有心事,区别在于孰深孰浅――我与他的尚浅,而萧元尚的颇深。

第四天,天未明。

我是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醒来的,原以为是惊蛰雷鸣,谁知秋霜快步奔来,一脸慌张,“主子,大事不妙啊,乾明宫那边失火了!”

乾明宫失火?这五个字仿佛一句魔咒将人定住,我愣愣呆呆地坐起身子,懵了片刻,分明瞧见她的唇一张一合,却实在听不清说些什么。

“主子,乾明宫……”

“萧元尚呢?”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只觉颊上一片冰凉,我探手去摸,不知何时泪已如骤雨滂沱而下……

臂间搭着袍服,手上拎着宫鞋,秋霜尾随身后,连声惊呼,“主子,别去,很危险!”“危险?”颤颤?动双唇,我魂不守舍,“萧元尚呢,救他,快去救他……”

“救他?你还有颜面在这儿出现!”来不及看清究竟是谁,我已被那人劈头盖脸的耳光击中。

“皇后娘娘息怒啊,这不关?嫔的事!”孙菁贞一把扶住行凶之人,满脸泪水。

愣愣地退后几步,我望着她们,仿佛失语失忆般,不清楚裴皇后与孙菁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遭混乱极了,依瞎能听见凄惨无比的呼救声从被火焰包围的宫室中传出――那是萧元尚,一定是他!

“萧元尚还在里面!”我尖叫一声。

强行挽住我的臂膀,秋霜带着哭腔,“不,不是他,您不能……”

甩开她,我奔前两步,欲冲进火海救援,随即被闻声而至的侍卫团团围住。

“你装什么好人?全都要怪你!”裴斐在旁扬声大笑,“萧昭文说了,要彻底断绝你的念头,唯有让皇上一死…里外门窗锁死,梁柱被泼过火油,依你看来,皇上还能活吗?”

就在话音刚落之时,只听一声沉闷巨响,乾明宫轰然崩塌,彻底湮灭在一片火海之中。

“不!”本已虚弱不堪的身子摇了摇,我只觉眼前一黑,旋即堕入万丈深渊。

天长地久是多久?爱到怎样才算浓?

我活着,可他……

前三日,我睡在床上一直想,想着过去,想着现在,想着未来。

现在可好,一切皆化作泡影,一切……

见我睁了睁眼,温柔的语声在耳畔响起,“可馨,你吓到朕了,那样直挺挺的倒下,朕还以为会摔出什么毛病!”

抬眼瞥了瞥,我弱声问话,“萧元尚呢?”

并不直接回答,萧昭文仅是淡淡一笑,“你的腹中孕育着他的骨肉,真是可喜可贺啊!”

腹中的骨肉?萧元尚的孩儿!

一双眸眼似要滴下血泪,我咧嘴想笑,却笑不出一声,“昭文啊,你知道自己有多么残忍吗,纵火烧死了我的夫君,还笑意盎然地告诉我,我孕育着夫君的孩儿!”

“这不能怪朕残忍!”在身畔坐下,萧昭文攥住我紧握的拳头,“是你先放弃他的,朕仅是帮你下定决心罢了!”

“不,我没有放弃他,我只是想…考虑清楚他对我的感情,看明白我对他的爱!”语声颤得厉害,极力为自己辩护,不愿成为害死萧元尚的凶徒。

“好,就算不是为了帮你!”萧昭文揽过我的肩头,轻声讲述,“玄冥子说了,芊芊穿着艳色红衣投水,死后怨气过重,需要一场地狱业火才能完全化解,萧昭业死得其所,帮朕完成了心愿,也让

芊芊能够转世为人。”

听到这儿,我不禁浑身抽搐,乾明宫的大火竟是一场法事,为了顾芊芊的魂魄能够转世轮回,居然活生生的烧死了萧元尚!

“你是什么人啊!”凄然惊呼,挥手就是一掌掴去,“连贫贱的村夫都不如,竟会这般迷信,那个玄冥子是神棍,信不得,信不得!”

“玄冥子是上师!”一脸虔诚模样,萧昭文深信不疑,“他给朕批过命,全部都说中了,他的法力无边,可以辅佐朕治理天下!”

“滚出去,不要告诉我这些歪理邪说!”

“不要生气嘛,小心小产滑胎哦!”火热的掌心贴上我的腹部,萧昭文幽幽而笑,“你该好生孕育萧昭业的唯一骨血,千万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厚爱!”

自那场大火之后,我便将自己反锁在寝宫之内。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心都是揪紧的,除了流泪,还是流泪,是我害死萧元尚的,是我对不住他……

秋霜一再劝慰,我却不领情,将杯碟碗盏乱摔一气之后,跪倒在尖锐的碎瓷片上。

望着血流如注的双膝,侍女抱头与我哭成一团,“主子,您这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虽然不在了,还有其他人在乎您、惦念您啊,您若有个三长两短,侯爷会很难过的!”

侯爷?景熙!

猝然抬头,我质问侍女,“你究竟是什么人?”

强行将我搀回榻上,秋霜微微一笑,显露狡黠之色,“主子无需质问奴婢是什么人,奴婢对主子是最最忠心的…当务之急是要将消息传递出去,好让侯爷知晓,他是您唯一的亲人了,也是您唯一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