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模糊中,他们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父亲,母亲,安来陪你们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平整光滑的壁上,那一幕幕生动的影像渐渐灰暗。

沐安泪流满面,看着壁上的自己缓缓倒在地上,闭目,气绝身亡,仿佛再经受一次那些彻骨铭心的痛。

粉壁再无任何影像,恢复如初。

她颤手摸着脸上的黥字,心中的仇恨之火骤然升腾,渐成燎原之势。

是谁陷害沐氏、陷害父亲?

是大晋皇朝的皇帝!是那些奸恶的朝臣!

是谁在尸横遍地的沐府撕裂她、凌辱她?

是谁……

“吴公公奉旨将你的尸首运到宫外焚烧,本座偷龙转凤救了你,将你的尸身封存在冰窖,以保不坏之身,如今你是一缕孤魂。”身后传来一道充满了魔性的声音,中气十足,却有些沙哑。

“安谢魔皇救命之恩。”她转身叩谢。

他自称是魔皇,是魔界的统治者,还说这里是神欲宫,相当于人间的皇宫。

之所以救了她的尸身、从地府救了她的魂魄,是因为他要她为他办事。

她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世的痛,经他施法、重现她临死前两日的遭遇,她恢复了记忆。

灭族之仇,撕裂之痛,黥面之辱,断椎之痛……沐氏与她所遭受的罪与痛,她要讨回一个公道,甚至,她要十倍偿还!

要陷害沐氏的人遭灭族之痛!

要凌辱她的鬼面人身败名裂!

要昏聩无道的皇帝断送江山!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她心头的怒火,以及偿还沐氏的赤胆忠心。

这个身穿赤金两色华美长袍、头戴金冠的魔皇,黑眼锐利如鹰,可以变幻出多种妖异的色泽,嘴唇乌黑,魔力无边,已修行两万年。

神欲宫大殿上,他以悠缓的声音说道:“假若你不想身入魔界,本座不会勉强你。”

“魔皇可知,我沐氏一族为何获罪?”沐安坚信,忠心耿耿的父亲不会通敌卖国,一定是朝上有人与父亲政见不合,置父亲于死地,呈上通敌罪证,圣上这才下诏治罪,“那夜……在沐府的鬼面人,魔皇可知是何人?”

“本座只知,你父亲是被冤枉的,要查明真相,要复仇,要查知鬼面人的身份,必须由你自己去查,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安该怎么做?”是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沐氏一族被灭,一定要讨回公道。

“你已死,本座无法让你起死回生,只能将你的魂魄附在一个合适的人身上,此后,你进宫暗中调查此事,查出陷害沐氏的人。”魔皇坐在北首华丽宽敞的座上,眼中绿光乍泄,阴森骇人。

上苍让她死,又让魔皇救了她的尸身和魂魄,就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为沐氏讨回公道,为沐氏复仇。如此良机,她怎能辜负?

沐安叩首,“求魔皇成全。”

魔皇道:“本座可以成全你,不过,待你查出仇人是谁,在你复仇之前,你必须先为本座完成一事;再者,你必须依本座之言行事,不能自作主张。”

潜藏于四肢百骸的仇恨无不提醒着她:只要能够为家人和自己复仇,任何事都可以应承。

就算是让她再痛一次、再死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魔皇。

“安谨遵魔皇之命。”

“好!”魔皇离座走过来,扣住她的肩膀。

登时,她看见肩头散发出三道耀眼的光芒,赤,绿,紫,伴随着“吱吱吱”的轻响。

一股暖意从他的掌心汇入她的身,她觉得五脏和手足越来越热,像有烈火灼心。

焚心之痛并不像那夜的撕裂之痛、黥面之痛、断椎之痛,是可以忍受的。

片刻后,火一般的热辣与痛意渐渐消散,那三道光芒随着魔皇的撤手而消失。

“你已拥有五千年的魔力,法术高深,对付一般的道士和妖魔鬼怪绰绰有余。”魔皇的眼睛发出赤色光芒,戾气骇人。

“谢魔皇。”热意完全消失,她觉得遍体舒坦。

“记住,你拥有五千年魔力,就是魔,不再是凡人。一旦附身凡人,就不能再施展法术,只拥有一种自保的摄魂术,冰魂神针。”

“冰魂神针?”

她怀疑,此时此刻真的拥有了五千年魔力?可是她根本不知如何施展法术。

魔皇锁住她的目光,“冰魂神针不是一种武功,无招无式,当你身处险境时,你可施展出来,神针刺中敌人人身大穴,你便可逃脱。当你被人侵犯时,你可将神针刺入他的百会穴,他便会昏睡一个时辰,做一场香艳的美梦。”

相距三步,他的目光似箭穿透人心,沐安无端地发怵,“可安不会发针。”

魔皇道:“无须担心,只要你的潜能被激发出来,就会发针。”

她又问:“那安何时才能施展法术?”

“假若遇上道士或妖魔鬼怪,你脱离肉身,便可施展法术。”

“安谨记。”

魔皇拈指算着,沉思的神色给人一种森诡而霸气的感觉。

此处是神欲宫大殿,装饰摆设与凡间大为不同,一窜窜的骷髅头垂挂着,猛兽头颅挂于四壁,骇人得紧。除此之外,殿上垂挂着数幅琉璃珠帘,散发出晶莹的光,烂漫至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光芒不知从何处投射而出,闪烁不停,时灭时现,投射在琉璃珠帘上,发出七彩光芒,整个大殿璀璨如星空,令人目眩。

神欲宫大殿,空旷而奢华,神秘而诡谲。

魔皇道:“我已算出凡间何人与你的生辰八字、阴阳五行契合,稍后本座施法,送你的魂魄附身在那人身上。”

沐安惊喜地问道:“何人?”

“那人身在皇宫六尚局,叫做文玉致。你无须担心,附身后,你的魂魄压制着她的元神,一两年后她的元神才会慢慢苏醒,届时,本座会教你如何应对。”

“文玉致……”她在皇宫半载,并无听过六尚局女官中有这个人。

“你的魂魄在神欲宫昏迷五日,魔界一日,相当于凡间一年,因此,大晋皇朝已是宣武六年。”

她愣住,凡间竟然已过了五年。

魔皇阴沉的脸未曾有过笑意,“虽然文玉致的元神昏睡了,不过经过本座施法,她的记忆会归入你的魂魄,你在六尚局处事大可放心。”

醒来时,身在六尚局的寝屋。

沐安记得,魔皇让她躺下来,接着施法将她这缕孤魂送到凡间的皇宫,附身文玉致。

她支起身子,摸摸脸和脖子,又摸摸身子,没什么不适之感。

六尚局女官,从最高的尚宫到职位最低的女史,所穿的宫服是女官独有的。

此时,她上着粉紫色春衫,下系一袭同色锦裙,是六尚各局主官的宫服。

对,她知道了,附身的文玉致是六尚之一的尚寝局主官文尚寝。

坐在铜镜前,她看见一张秀美的脸。

文玉致的容貌,与她的姿容一样,只能称得上清秀明雅,比不上那些明**人的嫔妃。

忽然,沐安看见那双深黑如染墨的眸,不经意地一转,萦绕着一圈红芒。

这种赤色光芒,妖异夺目,艳媚入骨,慑人心魂。

不经意地眨眼,红芒乍泄。

因了这双夺人心魄的红眸,这张秀美的脸立时不一样,变得冶艳娇媚。

为什么眼睛会出现红芒?

难道是魔魂附身的关系?

下次见魔皇时一定要问问。

“咚咚咚”,敲门声之后,是一道女声,“文尚寝,吴公公来传话。”

这声音,应该是尚寝局女史阮小翠。

沐安整了整衣衫,开门迎接五年前奉旨给她施刑的吴公公。

吴公公是得宠的刘公公手下一名见风使舵、圆滑世故的公公,在六尚局女官面前,趾高气昂。

“吴公公大驾前来,有何要事?”她恭谨道。

“圣上传你觐见。”吴公公拿捏着公鸭嗓子道。

她错愕须臾,才跟随吴公公前往乾清宫。

皇上为什么传召文尚寝?为了什么事?

莫非是文尚寝犯事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吴公公,他不耐烦道:“咱家怎知?见了圣上自然就知了。”

也是,见了那个诛沐氏九族、赐她死罪的皇帝,就知道所为何事了。

越接近乾清宫,她的心跳愈发剧烈。

那日,她跪在乾清宫御书房前三个时辰,以黥面之辱、断椎之痛,才换得为父亲收尸。

过了五年,宇文珏对当年的沐氏灭门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御书房前,她略定心神,无论如何,她必须稍安勿躁,必须步步谨慎,必须乔装得无懈可击,才能追查出当年的罪魁祸首。

吴公公却道,皇上正与晋王商议要事,在外面恭候。

御书房朱门紧闭着,正如五年前那日的情形,她跪在玉阶上,跪求面见天颜,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任凭风雪袭身,风寒入侵。

而今,她是六尚之一的文尚寝,身份低微,无权无势。

若要追查当年沐氏灭族的内幕真相,仅靠这个身份是万万不够的。

她要爬得更高,无论是尚宫,还是皇妃,她一定要往上爬。

只有手握权势,只有站在靠近皇家权柄的高处,才能追查真相。

忽然,房内传出吵闹声。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她听得出来,那一定是夹杂着怒火的吵声。

难道皇上和晋王吵起来了?

晋王手握大晋皇朝三十万兵权,位高权重,皇上一向忌惮。

今日不知为了何事,皇上与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长辈皇叔竟然吵成这样。

这晋王身为臣子,当真不惧年轻的皇帝,胆敢御前怒吼,与皇帝叫板。

吵声渐渐低下去。

不久,朱门打开,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沐安立即闪避在一侧,让面上犹有怒火的晋王毫无阻碍地离去。

他本已下阶,却不知为何突然转身望来。

她的目光撞上他凌厉似刀的目光,对视好一阵子才垂眸,躬身道:“王爷。”

晋王宇文欢审视着她,面色铁青,冷硬如石。

须臾,他迈步离去。

吴公公带她进入御书房。

下跪,叩首。

御案后的皇帝,就是诛杀沐氏的刽子手,就是让她身受黥面之辱、断椎之痛的仇人。

烈火焚心,痛恨灼烧着她的神智,她克制不住地手足发颤。

“你是尚寝局文玉致?”仍然是那冷冽的声音,多了一些威严。

“是奴婢。”

“抬起头来。”

犹豫须臾,沐安缓缓抬首。

目光触上皇帝宇文珏打量的目光,她丝毫不惧,凝视他半晌才垂眸。

当年十九岁的新君,如今已是二十四岁龙威赫赫的皇帝。

面目仍然清俊,只是成熟了几分,目光也更为犀利。

方才的怒火与大吵,让他白皙的面庞添了一丝粉红,眉宇间的怒气尚未散尽。

她瞥见,他略抬右臂,轻轻挥手,御书房中的公公都退出房外。

他问:“你的眼睛……”

她垂首答道:“奴婢素有眼疾,十二岁那年患过,未曾用药就好了,大夫说奴婢眼疾无碍,会自行痊愈。”

宇文珏离案,行至她身前五步处,“你可知,朕今日传你,所为何事?”

“奴婢愚钝,望皇上明示。”

“本月二十八是太后芳诞,你可有尽职、做好尚寝该做的事?”他质问道,语气颇为严厉。

文玉致的记忆纷至沓来,是了,二月二十八是唐太后二十三岁诞辰,皇帝早在一月前下旨,为太后庆生,着六尚局全权操办,所需物品皆用宫中最好的。

如有差错,必定重罚,甚至因此丧命。

她斟酌再三,谨言道:“奴婢事事亲为,所选物品皆是宫中极佳之物,若有差错,请陛下降罪。”

“慈宁宫中所用的床席帷帐,太后所用的舆辇扇伞,等等物品,你自己说,是最好的吗?”宇文珏怒哼,重重挥袖。

“太后乃皇上皇嫂,诞辰所用之物与皇后相较,同为品级,不知皇上……”

他逼近她,压低声音,“锦衾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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