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进屋里去等吧,太子爷这么久没回府来了,肯定事多,还不知要什么时辰才能过来。”梅儿细细的劝慰着,天色渐渐沉了下来,这秋雨还带着寒气,实不宜在此久坐。

沐安低头看了看已经被廊下的飘雨稍稍打湿的裙裾,起身颔首道:“进去吧,给我把那条烟荷色的罗裙找来,我要换上。”

她记得他是最喜欢看她穿那条裙子的,每次她穿上那条罗裙,戴上那支白玉花簪时,他含笑深邃的目光,总能让她心间霎时便温暖塌软。

梅儿低头跟着她身后,前方清丽婉约的背影,近日似乎愈加显得清减了。太子爷有近一月的时间没有回府了,自从接了圣旨封为太子,要监国代理朝政,又因为皇上病情日益加重,随时有可能归天,所以索性便宿在了皇宫中。

小姐这些日子胃口都很不好,吃得极少,思虑也重,常常很晚还能听到她在榻上辗转反侧的声响。白日里隔三岔五的就差她去询问徐管家,太子爷何时会归府,有两次更是叫来徐管家,请他带口信去皇宫给太子爷,说她有事求见,但每次带信去的人都只是带回了太子让她等待的口信,说过几日自会回府。

今日午时,徐总管特意来夏薇苑知会太子妃,说太子爷今日会回府来。沐安便一下午都心神不宁,似仍不敢放心,差着梅儿去前院打探了数次,直到刚刚才确定了太子爷已回到了府中。

其实,众人都知道太子妃急着找太子爷是为了什么。恒王端木轩能矫诏弑君,沐太傅,沐统领是最得力的帮凶,逆谋之罪,诛九族,沐府上下及族人皆已被压入大牢,只等择日问斩。众人都已听闻了这一消息,但,徐总管却下令对此事禁言,府中上下皆不许谈论此事,如若谁把话传到了太子妃耳中,必将严惩不贷。

但虽能禁言,却禁不了心,众人看到柔弱的太子妃,难免会有同情怜惜的目光,也各自在心中暗暗揣测着府中两位女主子的地位。赵氏虽原是宫女出身,但太子爷的母妃也是宫女出身,所以太子爷并不会因此而看轻她,她与太子爷一起长大,一直伺候在其身边,少年情分,再加上这次她为还没子嗣的太子爷诞下小世子,母凭子贵,现在更是被封为侧妃,在府中的地位骤然提升。而太子妃虽贵为正妃,也颇受太子爷喜爱,但其娘家沐氏一族犯下逆谋之罪,她这正妃的位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沐安并不愚钝,宫人们看到她时闪躲回避的眼神,向梅儿,徐总管打探的消息也是一问三不知,这种种迹象都莫不令她大感不妙。

她虽是长在山野,养在深闺,却也知姐姐大哥犯下的是谋反的死罪,可是姐姐此时还怀着恒王的子嗣,也许,也许看在她怀的是皇家子嗣的份上能网开一面吧?沐安只能如此心存幻想的盼望着。

但此时,她对沐府中人,对外面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日他被立为太子,匆匆回了一趟府,便又离去,甚至都没来见她一面,之后这些日子他都留宿在了皇宫。她急于知道家人的情况,可众人又都对她回避,缄口不语。于是她只得一次次的打探他何时会归府,接连两次托人带口信给他,也无功而返,只是让她等待,她不敢想是不是连他也在回避着她,心里一下一下的慌得没有了着落。

沐安静静的坐在镜前,烟荷色的纱裙已换上,似乎宽盈了许多,是又瘦了吧?耳边蓦然传来了脚步声,随着窗外帘前悉悉索索的跪拜,人已行至门前,沐安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她站在门侧,听到他在帘外停住脚步,淡淡的命令帘外的人退下,心莫名跟着上下的晃动,盼了这么多天,他终于是来了。

端木彦掀帘而入,垂帘拂过他的肩头,飕飕有声,一袭玄色锦袍,暗暗的金丝纹云,腰束蹀躞玉带,翩翩的天家气度,熠熠的王者之风。

沐安默默的凝视了他片刻,又兀自的低下了头。这样的他蓦然让她有了些许的生疏感,一时想要问他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下去,长长密密的羽睫之下,双眸中期盼的光芒被低低遮掩。

端木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道:“不是说有事要见我吗?”说罢,不等沐安回答便径直朝里面走去,待走到榻前,一撩袍摆,斜斜的往榻上一靠,然后不动声色的看向她。

沐安低着头仍能感到他目光如炬,似有着洞烛人心的力量。她想问又不敢问,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可是她已没有后路可退了,他是她唯一的依靠,蓦然,抿唇抬头看向他:“端木彦,我想见见父母,姐姐和大哥他们。”

她没有问会怎么处置沐家的人,她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此时她最担心的还是姐姐与大哥,云依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大哥又受了伤被关在大牢里,她现在只想去看看他们,其余的她便不敢去想了。

端木彦神色复杂的注视了沐安片刻,才道:“明日徐总管会安排人送你去见他们。”他的声音,今日沙哑低沉,透着淡淡的疲倦。

“你已经安排了?”沐安讶异的睁大着眼睛,她没想到他在来这之前就已安排好了她明日去见家人,不确信的看向他。

端木彦点了点头,随后便闭上了双眼,淡淡道:“早些歇息吧。”

沐安愣了一会,才缓缓近前,俯身替他脱去靴袜,再轻轻的解开他腰间的玉带,褪去他的外袍,蓦然觉得他似乎也消瘦了许多,熹微的灯火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眼睑青影沉沉,眉峰微微蹙起,脸色似乎也不佳,神情满是疲惫。沐

端木彦睁开眼看着她,似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只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又闭上了双目,任她抱着,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睡吧。”

耳边鼻息声渐沉,想他是很倦很累吧,急快的就进入了睡梦。

沐安静静的看着他沉沉睡颜,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月光也被浓云覆盖了。

长夜无声,唯觉漫漫。

翌日,沐安醒来之时端木彦已不知去处,梅儿闻声挑帘入内,边禀报她徐总管已在府门外备好了马车,边领着宫人来给她梳洗更衣。

梅儿今日给她换上的是一身青衣青帽,帽檐下有青色的纱巾遮住了面容,梳洗完毕后,沐安并未急着离去,而是一边叮嘱梅儿去厨房给她准备一些要带去的食物,一边径直走到寝居一角的柜前,翻出她早几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裹,又寻找出药箱,打开检查了里面的药草之后,才安心的背起向外走去。

门边,刚刚提着食盒进来的梅儿见了,急忙上前欲帮她接过药箱,却被沐安摇头拒绝了,她知道这次只会许她一人去见家人,所以嘱梅儿她们留步,只将装有食物的食盒以及包裹交给苑外徐总管派来的侍从,便只身一人跟着他而去了。

从马车上下来,徐总管派来的那名侍从领着沐安行至大牢门口,并不言语,只是将袖中令牌往那值守在门前守卫一亮,那守卫立即起身恭敬的点头,随后又转身进去禀报。不一会,牢头便跟着刚才那守卫迎了出来,那胖胖的牢头一脸恭维的神色,亲自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小心的在前方引路,不时的提醒着身后的人注意脚下湿滑的石阶。

白日的天牢里依旧阴沉黑暗,仅长长的甬道尽头燃着一点微亮的烛火,两侧的铁栏里,一片死气沉沉中夹杂着一声声微弱痛苦的呻吟低泣声。

沐安小步的跟着,随着灯影人影的走近,铁栏里哀泣声,求饶声更加此起彼伏,许多形同枯骨的手臂伸出了铁栏,苦苦的哀嚎着,沐安一阵阵心惊,垂着头极力的不去看两边的人,极力不去听那可怕的声音,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却仍颤颤发抖。

直到行至甬道的尽头才在一处铁栏前停下,那牢头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一侧门上的铁锁,铿啷的声响惊动了一室的死寂,佝偻的坐在墙角的一个身影稍稍抬起了头,看向来人。牢头并不理会,只是径直走过去,将手中的灯笼挂在囚室的墙上,便转身合上铁门退到了门外候着。

沐安慢慢走近,借着烛火才看清眼前蓬头垢面,佝偻的靠在墙角的人竟是平日里仪态威严的父亲沐太傅。

虽然她已经知道亲生父亲是谁了,但对于那个亲生父亲她毕竟是陌生的,只知道是那样一个人给了她生命,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与那人没有任何交集,而眼前这个老者才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父亲,尽管往日父亲总是高高在上,带着疏离的威严,但生活中却不曾亏待过她,给了她作为沐家二小姐所该有的地位与待遇。

平日对父亲有些畏惧的沐安,看到此时脸色灰白,几乎认不出来的父亲,心酸的唤道:“父亲。”

沐太傅并未回答,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又继续闭目靠在墙角,半响,才冷冷道:“你去看看你大哥吧。”

沐安这时才注意到,这间囚室另一角的地上还躺在一个人,因为离灯火远一些,又没有一丝动静,沐安进来时并未察觉到。

沐安急忙抱起身边的药箱走过去,将灯火移近一看,沐安不禁一抖,差点就打翻了手中的药箱。

只见沐云鹏躺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微弱,身上的一件锦服让刀剑划破了几处,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僵硬,仅从衣襟上方一点点还可看出这原是一件蓝色的衣袍。

沐安颤抖着唤了他几声,都未见他回答,急忙探手给他把脉,片刻便脸色煞白的垂下了手,失神了一瞬,又骤然转头慌乱的打开了身旁的药箱翻找,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抖着手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急急的掰开他的嘴里往里送,不停抖动着的小手使得药丸险些滚落,沐安费了几次力才将药丸强行送入了他口中。

给大哥喂完药的沐安此时汗水已湿透衣背,她喘了一口气,蓦地一下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牢门前,向守在铁栏外的牢头冷色道:“请给这里送一些干的稻草来。”话虽是请求,却带着冷淡命令的语气。

那牢头瞥向身旁太子府中跟随而来的那名侍从,侍从朝他点了点头,那牢头忙转身退下,不一会便领着人抱来了一大捆干草。

沐安把干草平铺在墙角,然后让他们将大哥抬到草铺上躺着,又叫人打来了水。看到牢头等人退下以后,沐安稍稍顿了一下,但,此时已沐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于是低着头解开了大哥的衣服,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解开衣服之后才发现,他的肩头,胸前与腹部都遍布狰狞的刀伤剑痕,可想他当时流了多少血,以至于身上的衣服让鲜血浸染得已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肩头的那处伤口深可见骨,然而最糟的还不是这,致命的却是腹部的两刀留下的伤口,换做别人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了,伤口有人替他匆匆包扎止血过,但饶是这样,以他习武多年健硕的体质,熬到此时也已气若游丝了。

沐安刚刚替他把脉已慌了神,如果她晚来一天只怕都已见不到大哥了,只是她急忙给他喂下的药丸也只能救一时急,勉强给他撑上几天,除非师傅来了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否则便回天乏力了,可师傅在青风山,就算快马加鞭赶来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可沐安此时除了暂时保住他的命,也不知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条件简陋,她只能用冷水轻轻的为他清洗伤口,再从药箱里取出药粉撒上,或许是冷水刺激了伤口,一直昏迷着的沐云鹏闷哼了两声,蹙着眉缓缓的睁开了眼。

“安儿,你来了。”沐云鹏忽然握住了沐安的手,微微一笑,眼神温柔:“还好,还能在梦中见到你。”

原来他是回光返照,神志不清,恍然为梦,沐安的心中顿时一窒,喉间堵得痛涩难言,只能勉力的也带上一丝笑容看向他。

“安儿,我知道只有在梦中你才会愿意来见我。”他的笑带着浓浓的哀伤,握着她手蓦然又紧了紧:“安儿,原谅我好吗?即使是梦,我也想得到你的原谅。”那日恒王府中,沐安冷漠看他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他不愿带着她对他的厌恶和恨离开。

沐安眼中噙着泪水,嘴角却微微扬起,柔声的对他道:“好,我原谅你。”

听到沐安的话,沐云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乌眉飞扬,漆眸璀璨,纯真如一个孩子终于得到了一件盼望他已久的礼物。

沐安紧紧的咬着牙,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始终对他扬起微笑,她想要留给他一个美好的梦。

“安儿,我可以再抱吧一次吗?”沐云鹏的目光带着殷殷的期望看向沐安。

“可以。”沐安噙泪含笑点头。

沐云鹏闻言挣扎着欲起来,“你别动,我来。”沐安已经伸过手来,将他扶了起来。

沐云鹏有些吃力的坐着,手轻轻的搂着她,脸上露出开心温柔的笑颜。片刻后,他便渐渐有些无力的将头靠在了她肩头,双目也慢慢的闭了起来,声音有些微弱的飘荡在她耳边:“安儿,你有喜欢过我吗?”

沐安默然,任他轻轻搂住,仿佛又记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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