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季林的性子,必定会再去求公孙蓉儿带他进宫,未免他再沦为别人的棋子,说什么她也要想办法打消其进宫的念头。

“姑娘,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

拾阶而上的夏蝉绕过屏风,见着颜菖蒲衣着单薄的坐于窗前,忙将手中的铜盆轻放于盆架上,急走几步至床头的矮几前,拿起一件鹅黄色的外衣,近身给颜菖蒲披上。

“食无味,也没什么想玩的。”

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坐姿,颜菖蒲淡淡道。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夏蝉只得静默不语的立于一旁,室内顿时又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似是看厌了窗外的景色,颜菖蒲微微侧首,面上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浅笑,低声道:

“夏蝉,去浣衣局把金粉给我叫来。”

眸中闪过惊讶之色,夏蝉却并未将心头的疑惑问出口,只是福了福身,便往楼下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在其余小宫女的伺候下,已然梳洗完毕的颜菖蒲随便吃了些清粥小菜,便遣退所有的宫女太监,独自一人立于客厅左侧的书桌前,手持狼毫,将窗外的雨景细细绘于雪白的纸张上。

“姑娘,奴婢将金粉带来了。”

闻言,颜菖蒲将手中的狼毫搁于笔架上,视线掠过夏蝉身边的金粉,最终落在夏蝉身上,微微颔首道:

“好,你在外守着,记住,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

待得房门紧闭,颜菖蒲自桌后步出,行至离金粉只有三步之遥处站住,语声不温不火道:

“金粉,把这份信交给银粉,要她务必将信中所说之事办妥。”

不敢有丝毫怠慢,金粉慌忙接过菖蒲手中的信,小心翼翼的藏于袖袋之中。

正当颜菖蒲转身要去摁博古架上的梅花图纹时,忽听得室外响起夏蝉大声的请安声:

“奴婢参见皇上。”

得知皇上就在门外,金粉立时慌了手脚,如今她乃是戴罪之身,无端端出现在笼香阁,势必会引起皇上猜疑。

若是皇上追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她该如何作答?

“无需惊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微微蹙眉,眼神中略有不悦的瞪了眼金粉,沉声说罢,颜菖蒲褪去脸上冷淡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凉无助。

“吱呀”

随着房门的开启声,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携着满身尊贵气息,沉稳的步入房内。

因着颜菖蒲是背对着房门而坐,故而未曾看见薛谨之眉梢眼角的疲倦之色。

薛谨之自身后刚将她娇小的身子拥入怀中,还未来得及吸取她身上干净纯真的气息,颜菖蒲便不依的边挣扎,边伤心欲绝的哭泣道:

“谨哥哥,你不要抱菖蒲,菖蒲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不许说浑话。”

皱紧俊朗的双眉,薛谨之扳过背对自己的颜菖蒲,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沉声喝道,随即又缓了神色,柔声细语的安抚:

“子儿,别哭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都是最美好的。”

“我不信,曾经季叔叔说他不会期满我任何事,到头来,他却对我撒了弥天大谎。你们都喜欢撒谎。”

明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仗着平时薛谨之的宠爱,颜菖蒲以为他会从前那般耐着性子哄她,却没想到,薛谨之面色突地一寒,双臂松开她娇小的身子,冷声道:

“看来是我平时把你惯坏了。等你不哭不闹的时候,朕再来找你。”

一个“朕”字,将彼此间的距离猛地拉开一大截。

似是被薛谨之的怒意吓到般,颜菖蒲止住了哭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哼!前一刻还对她关爱有加,转眼便冰寒以待,这就是帝王的爱,不堪一击,反复无常,比之夏日的天还要令人难以揣摩。

心下烦躁的薛谨之硬着心肠背转身子不去看颜菖蒲楚楚可怜的娇颜,双手负于身后,大步朝室外行去,没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压抑的气氛让人感觉呼吸都困难。

缩在一旁的金粉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颜菖蒲,就会无端挨骂。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出乎金粉意料的是,颜菖蒲始终沉默平静,面上不曾浮现半点怒意与委屈,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径自走到博古架前,摁下梅花形图纹,待得密道开启,颜菖蒲方平淡道:

“金粉,速去速回。”

“是。”

虽然惊愕于颜菖蒲的反应,金粉还是不敢多做停留,忙忙行了礼,快步走入密道,仿若走的慢了,就在劫难逃。

关上密道,颜菖蒲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抚平身上略微有些皱了的衣裙,缓步行至桌旁坐下,扬声对外唤道:

“夏蝉,你进来。”

侯在门外,见着薛谨之怒气冲冲离去的夏蝉正襟危坐的步入房内,小心谨慎地低声道:

“姑娘,有何吩咐?”

“速去内务府打探皇上近日经历之事,事无巨细,都给我打探的清清楚楚。”

“是。”

夏蝉这一去,直至傍晚时分才回转,彼时,颜菖蒲正斜依在贵妃榻上拆玩着九连环。

见着夏蝉回来,颜菖蒲将手中玩过数次的九连环随手丢到一旁,语声平淡道:

“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回姑娘,听内务府总管手下的小太监说,皇上这阵子一直在为南方的洪灾犯愁,当真可谓是食不知味、坐立难安。”

眸光流转,颜菖蒲娇嫩的唇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想不到喜怒无常、冷酷无情的薛谨之还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好皇帝。

然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遥想当初,她被皇家的人迫害时,除了季林之外,普天下的黎明百姓,又有谁关心过她的死活。

所以,这一世,宁可她负天下人,也绝不在让天下人负她。

“还打探到了些什么?”

举起纤细娇嫩的玉手,借着微弱的天光,颜菖蒲微眯双眸,细细端详着略微有些过长的指甲,状似漫不经心道。

“奴婢在回来的路上,听闻皇上去了静妃那。”

“静妃?”

坐直身子,颜菖蒲双眉微蹙,偏头细想,夏蝉忙忙道:

“就是当初和皇后一同进宫,殿阁大学是之女王静。”

经夏蝉那么一提醒,颜菖蒲对静妃这人多少有了点印象;那个似诗词歌赋一般恬淡静雅的女子,虽然与她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却给她留下了如沐春风般的好感。

“夏蝉,皇上对静妃可好?”

在宫中为奴为婢,最擅长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一项本事就是熟记哪个宫的嫔妃受宠,哪个宫的嫔妃失宠,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夏蝉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如实相告道:

“自从封后之后,静妃娘娘便自称身子虚弱,搬到紫薇宫去静养了,皇上偶尔也会去看她。”

颜菖蒲若有所思的望着夏蝉,仔细品味着她话里的含义。

紫薇宫远离乾元殿,地处偏僻,几乎与冷宫无异,为何王静要在公孙蓉儿成为皇后之后,自动搬去那居住呢?难道在她不在的皇宫的这段时日里,她二人有何变故不成?

“姑娘,姑娘……”

被颜菖蒲目不转睛的盯着,只觉心里不安的夏蝉硬着头皮,轻唤数声道。

收敛心神,颜菖蒲淡淡一笑道:

“夏蝉,你可知静妃娘娘平素都爱做些什么?”

略一思索,夏蝉轻声道:

“据奴婢所知,静妃娘娘性子恬淡,除了爱好诗词歌赋之外,偶尔也会在紫薇宫的摘星楼弹上一曲。”

“阴雨连绵数日,也不见有停歇之意,整日待在房里,实在闷的慌。夏蝉,不如我们去紫薇宫听曲吧!”

静默片刻,颜菖蒲清澈的双眸忽地明亮异常,语声清脆,模样神态活脱脱一个耐不住寂寞、猛然发现有好玩的孩童,心下却另有盘算。

想来皇上最近几日都不会来笼香阁了,倒不如通过王静的嘴,将治水的法子告诉薛谨之,一来可以试探公孙蓉儿的反应,验证二人是否确有嫌隙;二来,也可以让薛谨之深刻感受到王静的善解人意,对她多一份在乎。

后宫这台戏,只有人多才会热闹,寥寥数人,未免太过乏味了。

“姑娘,可是我们若是贸然前去,会不会……”

“昔日静妃娘娘待我甚好,我前去拜访,也在情理之中。速去将《伯牙残卷》取来。”

打断夏蝉的话,颜菖蒲干净利落的吩咐道。

见颜菖蒲主意已定,夏蝉也不敢在多说什么,默默上楼去取《伯牙残卷》,心下则暗自祈祷,这次紫薇宫一行,千万别起风波。

烟雨蒙蒙之中的紫薇宫,宛如一名娴静优雅的少女,轻蒙面纱,静静的伫立着,始终以一个旁观者得姿态,见证着一代代君王的更替,一曲曲后宫的悲欢离合,却从不涉足纷争。

它的安静,让初次到访的颜菖蒲顿觉心灵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抚慰,也让她心底萌生一丝罪恶感。

这样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难道她真的要亲手将它毁掉吗?

在紫薇宫外踌躇片刻,颜菖蒲最终抿了抿粉嫩的娇唇,朝夏蝉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夏蝉紧走几步,行至宫门出,抬手拾起门上的铜环,轻叩数下后,退至一旁,不一会那朱红大门便被开启。

一名身着宫女服的女子自门内探出头来,见着夏蝉,正欲问些什么,就听得夏蝉略带笑意道:

“有劳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风夫人前来探望静妃娘娘。”

那宫女听闻是夫人到访,答应一声后,忙朝内院跑去,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方气喘吁吁的跑来对夏蝉道:

“姐姐,静妃娘娘身子虚弱,吩咐奴婢先来接引夫人,她随后便到。”

夏蝉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回首对站于不远处的颜菖蒲点了点头,颜菖蒲便满面笑意的近身上前。

听罢夏蝉自宫女口中得知的消息,颜菖蒲笑盈盈道:

“我与静妃娘娘情同姐妹,我自己进去便是,为何要劳烦她出来相迎。这位姐姐,有劳你前面带路。”

那宫女闻得颜菖蒲称自己为姐姐,立时慌了神色,忙要跪倒在地,双唇则哆嗦着道:

“夫人身份高贵,奴婢……”

“好了,好了。这也没旁人,你无需这般惊慌。是往那个方向走吗?”

不想与宫女纠结什么尊卑主仆的礼数,颜菖蒲略微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宫女的话,纤纤玉指指着一处院门,问道。

见小宫女点了点头,颜菖蒲便径自朝那院门行去。小宫女也不敢有所怠慢,疾走几步,跟在颜菖蒲身后,时不时提醒几句该如何走。

紫薇宫的内里是由四个小小的四合院串联而成,用一步一景来形容院内的景色,当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与紫薇宫正门相连的院子,种满了一杆杆修竹,宛若婀娜多姿的曼妙少女,在风雨中摇摆,枝叶摩擦发出悦耳动人的“沙沙”声。

穿过门洞,映入眼帘的,则是满目的紫薇花圃,眼下虽然花期未至,但也能想象出花开之时,是何等壮丽秀美。

再过一个月牙形拱门,颜菖蒲还未来及细瞧院内景物,就见走廊尽头,一抹身着白色长裙的身影姗姗而来。

古语有云,女要俏,一身孝。

这白色的衣裙穿在王静的身上,越发烘托出她那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若弱柳扶风的气质。

稳了稳心神,颜菖蒲笑逐颜开的朝王静跑去。

“静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跑至王静身前,颜菖蒲举止自然的抓住她的玉臂,很是亲昵道。

王静略带病态的秀美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轻轻颔首道:

“当然记得。”

说着,左手状似无意的覆盖上颜菖蒲抓住她右臂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将颜菖蒲的手移开,然后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恭敬行礼:

“嫔妾参见夫人。”

颜菖蒲心下一惊,心思急转,当下便明白了王静对她生疏的缘由,也多少验证了她心中有关王静与公孙蓉儿之间有嫌隙的猜测。

她与公孙蓉儿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