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天璇玑 > 第十章 泪吹白衣裳(4)

这不过就是一掊土,却象征着一条生命静寂无声地死去。

白彦默默注视着坟土,抬手将插在土中的木牌拨倒,倒下的木板上赫然刻着“连承欢之墓”五个大字。

“第三把利剑终于重生。”他冰冷的眼光突然化作一汪春水,柔和而温软。

白彦的身后是那个熟悉的黑衣人,他手里握着一柄剑,那剑身极窄,极薄,通体泛着耀眼的银光。

“那个孩子你可处理了?”

黑衣人恭敬应着:“扔下悬崖了。”

白彦眉峰一挑,“为何不亲眼见她死?”

黑衣人沉默不语。

白彦讥讽一笑,心里清楚晓的恻隐之心,也不多加苛责,淡淡道:“挖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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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承欢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死,他的左臂曝晒在毒日头下,血顺着手腕、掌心和指尖往灰白色的沙土中滴淌,开裂干燥的土壤吮吸着新鲜的血液,还来不及渗透,便凝固成黑色的血斑。全身脱力的虚弱让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整张脸正对着太阳,感受着热辣的阳光雀跃地割裂他细腻的脸庞。突然连承欢很想睁开眼睛,希望能看见些许花花草草,带着它们对生命的向往和追求,再毫无眷恋地死去。

可惜,就连这都是奢望。

意识彻底的沉沦,再次恢复知觉,便是彻骨的冷。

遥远空旷的虚无中,他仿佛听见了一首异域小调,这曲子是这样熟悉,以至于他忽然想起了一张姣好俏丽的容颜,那张面庞纹着一只小蝎子,随着曲子哼唱的节奏,那只小蝎子诡异地爬动起来,连承欢想要伸手去抓,却猛然发现娇俏可人的脸骤然扭曲变换成另一张清丽素雅的面庞,她的眼神太过冰冷漠然,甚至于血从眼眶中夺出,她的表情依旧是僵硬冷漠。

曲调戛然而止,琴声空明而响。

黛眉轻蹙,嗔怪情深,那是画眉姑娘痴笑的眉眼。

连承欢无奈一笑,想他至死都是风流不羁的。

风吹簌簌,他用力睁开眼睛,却发现置身于一只木筏,随波而漂,两岸的曼珠沙华赤艳而繁茂。

他突然想起这些曼珠沙华的宿命。

花叶死生不复相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或许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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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剑冢。

姬小南跪在早已冻僵的尸体旁,漫天的大雪将她几乎裹成了一只雪人。没有人能受得了极北之地的寒冷,可姬小南硬是在剑冢中跪了一天一夜。

她没有泪可流,也许在这冰天雪地中,即使有泪在破眼而出之前也已冻干。

姬小南想,有什么可哭的呢?人都死了,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是恨,恨紫东来,恨玄清,恨沈心奇,更恨她自己。

当亲眼看到紫东来死去的事实,当亲眼验证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此离开,巨大的悲伤竟然化作呆滞的麻木。

姬小南不明白,不明白紫东来为何是璇玑楼的人,不明白为何练成浑天一气的紫东来会输给玄清,更不明白紫东来在死之前为何让玄清劝她离开中原!

她太累了,身体协同精神的伤终于打垮了她的意志。

一声细弱的轻响,姬小南跌在大雪中。

雪幕中飘来一袭白色衣袍。

沐春风长发飞扬,清雅的眉宇中有一抹淡淡的忧愁,他抱起晕倒的姬小南,娇小的身体进入怀中时竟如寒铁一般僵硬冰冷。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心神一凝,身形便如风般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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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嬴明帝十六年除夕,京都皇宫。

“你若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就让你见到绯儿。”

“什么事?”

“杀掉轩辕翼……”

清宁殿富丽堂皇,香雾萦绕,沈自奇坐在妆台前,心中爱恨起伏,如若殿中云烟,在眉间时而散时而弥漫。她一生不屑成为金丝雀,如今造化弄人也终究逃不开命运。

沈自奇想若早知今日,她又何必苦苦挣扎。

“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轩辕翼一身常服,翩翩而来,清秀的眉眼恍如二十年前。沈自奇闻言回过头来,又恢复了她绝世的神采,轩辕翼被她眼中的光辉晃得有些失神,他走上前来,缓缓在她面前蹲下身,眸中一如过往的缱绻温柔。

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是一位孤独的帝王,而是平凡人家的男子,心中藏着对心爱之人的依恋,凝视着她,想要看透她未竟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十六年了,我想要个了结。”她静静地说。

她的话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他突然明白无论是十六年以前,还是十六年以后,她都不再属于他,轩辕翼双眼灰暗,他仿佛看到将来,她再次一人潇洒地离去,聚散恩情转眼又成云烟。

“是他派你来杀我的。”他的话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沈自奇沉默不语,没有旁人在时,他终究还是自称了“我”,既然深情厚谊未随流年而改,为何,为何他总是苦苦相逼。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问。

沈自奇一怔,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她不知道,十六年了,这个问题在轩辕翼心中渐渐成为了一个死结。十六年前,他不敢问,十六年后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他突然想问一问。

“爱过。”她情思牵动,知一寸相思一寸心灰,她懂,连漠懂,沐天雨懂,她更明白轩辕翼也懂。

“可苍天无情,是这样吗?”他苦笑,欣慰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她。

“老天无情是假,帝王无情是真。”沈自奇飘然起身,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容颜,气息一凝即发,在她回身出手的瞬间,轩辕翼突然扑身上前,毫无抵抗地撞上她运起的掌心,却也轻而易举地抱住了沈自奇。

一丝血从轩辕翼的嘴角流出,他浑不在意,牢牢地圈住她,仿佛要将沈自奇融入自己的身体。

“为何,为何你不能再爱我一次……”

“自你授意杀我师父夺取五龙书,自你默许师兄逼死连漠,自你毅然决然要当你的千古一帝……”沈自奇越发的说,悲愤越发的不可收拾,她顿了顿,一字字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你。”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你。

轩辕翼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他双手死死地攥着那消瘦的肩膀,盯着面前毫无瑕疵的容颜,狂笑道:“好,好,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杀我!”

沈心奇目光一痛,望着这张清秀苍白的面庞,她竟然下不了手。

昔人尽数已去,他是唯一能证明那些逝去的记忆真正存在过。记忆里的他、连漠、沐天雨和苏雄比肩而立,把酒言欢,她就站在他们身侧,感慨世上最卓绝不凡的四位男子就在眼前。

沈自奇曾庆幸,庆幸她何其幸运,能与他们携手笑傲,看遍大江南北,塞漠风情。

可翻手之间,过往肝胆相照,生死情意竟是虚情假意,不值一提。

轩辕翼狼狈一笑,“你不杀我是因为那个孽种?”

“孽种”多么刻毒的嘲讽与讥诮。

她错愕地盯着他,眼中清泪滴在前襟,轩辕翼全身一震,宛若那泪是滴在他的心上,烫得他几近发狂,不待她发怒。轩辕翼便制住了她的手臂,她来不及反抗,他的唇就覆了上来。

这个吻并非轻尝眷恋,而是夹杂着强烈侵略的疯狂,一时间沈自奇的呼吸里都是淡淡地血腥味,她缓过神来,羞愤地抵抗,然而这一切对于一个充满征服的男人来说,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挑衅,他轻而易举地顺势将她按到在地,放肆地撩拨着她,唇齿间的攻城略池让沈自奇剧烈的喘息,直到他的手解开她的衣裙,她才彻底惊醒将要发生什么!

“你疯了!”沈自奇怒吼道。

轩辕翼压在她身上,冷冷地抬起脸注视着此刻的沈自奇,眼里还未熄灭的欲火将他此刻清秀的脸映衬地格外狰狞。

“我是疯了!才想用十六年的时间来忘掉你。”

沈自奇终于冷静下来,眼中的惊慌渐渐被死寂所代替,“我会杀了你。”

“没有凤鸣刀,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冷笑。

“你卑鄙!”

轩辕翼没有否认,但是他眼中的火焰却平息了下来,他放开沈自奇的双手,迎面就挨了一个耳光。

“我是卑鄙。所以你想白绯安然出京都,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说罢,他从沈自奇身上离开,再未看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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