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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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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阳光刚刚晒在窗棂上,衬着那雪白的纱帘,柔和、静谧……

萧衍榕疲惫地坐在内室临窗美人榻上,又是一晚上几乎睡着了两个时辰,用瓣粉将眼角下青黑掩了掩,换上出门的衣裳,刚刚喝了一口百合红枣粥,心里无端地恶心欲吐,勉强忍了,接过翡翠递过来的茶,匆匆喝了一口,才感觉好了许多。.

“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后院里墨叶的声音透过半掩着的窗棂传进屋里人的耳内。

萧衍榕缓缓起身走到窗边,通过那半掩的窗户往外瞧去。

那个号称是自己堂弟的萧旭正在杀鱼。剜鱼腮,打鱼鳞,切鱼腹……动作优美而娴熟,决不是一两天可有的功力,可看她那如青葱般的十指,又不象是经常做这事的人。

萧衍榕走出屋去,听到萧旭吩嘱厨娘:“……肉只煮八分熟,不然嚼在嘴里就象渣一样……记得拿出来用进水镇一镇,不能直井水接泡,是镇一镇……”

萧衍榕走近了,笑道问:“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萧旭回眸一笑,甜得象蜜:“今天吃回锅肉。”

萧衍榕点了点头。

萧旭的厨艺那是没得说的,来了三天了,每天都不重样,几个跟着她学琴的姑娘现在都和他玩得像亲兄妹,也没有人去注意他男子身份。除了做饭,萧旭平时就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看她们练琴排歌舞,托着腮,眯着两只眼睛,象猫似的可爱。

萧衍榕爱惜地摸了摸萧旭鬓角,轻声地说:“萧旭,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萧旭将手中的鱼递给厨娘孙三娘,然后在一旁的淘米水中洗了洗手,这才跟着萧衍榕进了她的卧室。

萧衍榕的卧简洁而大方,靠墙放着一张红漆拔步床,挂着淡蓝色的幔帐,架子床边一张卷云几,几上放着奁,卷云几旁是一张两扇的圆角衣柜,靠窗随意地放了一章美人榻,屋子中间一张圆桌,摆着四张绣墩。

萧衍榕指着绣墩道:“你坐。”说着,自己率先领在了另一张绣墩上。

萧旭低眉顺目地坐了下来。

“我给你说一件事。”萧衍榕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声称我堂弟,想必也是早早打听过的,七十二天之前我还是金枝玉叶,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七十一天前,家父被官府以贪墨罪下狱,五十五天前全家被押送到金兆郢大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望了窗外片刻。.

这些自称萧旭的许蔓当然是知道的,她还知道后来萧衍榕兄弟们被发配往北地最苦寒的牢场,她和她的嫂嫂侄女则被没入官妓,萧衍榕的嫂嫂们不堪受辱,纷纷自尽,留下她和未满九岁的侄女。甚至许蔓猜测那应门的女童可能就是她的侄女……

果然,萧衍榕收敛了远望的目光,又平静淡定地道:“……我,我和侄女慧妍被没入官妓的第一天,她虽小,却不肯流一滴泪,只说绝对不肯就范的……”

她的声音平淡,情绪稳定,就如在向许蔓诉说别人的故事那般,许蔓却听出了很多酸辛和无奈,这也是为什么她选在这里落脚的原因,那日从慈安寺回林府的路上,这样突逢家变的女子竟然还能阻止自己的丫鬟去污蔑别的女子……许蔓始终觉得这样的人即便不会帮自己,但也绝对不会害了自己,至少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不会这么做。

“慧妍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还小。咦,就是那晚给你应门的女童。我们被分到外城的倚楚巷,那里的女子全是为那些三教九流的男子消遣的……后来,文姬姑姑找到我们,将我们转到了满庭芳,心里渐渐出了别样的生机……十二天后登台唱的第一首曲是《四时芳》,整整三十天都在唱小曲,穿梭在达官贵人后院。十九天前,礼部尚书洪焕之家里太夫人寿宴,请了去唱堂会,洪大人看中了竹筠苑头牌苏涛,要收房,苏涛自然不愿意。”

说到这里,萧衍榕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也给许蔓倒了一盏茶,似乎怕他不明白,笑着解释:“满庭芳大大小小共九个苑,这里的姑娘不比别处,从来都是可以自己选择是否陪客的,不过这都是看苑主的意思,文姬姑姑自来不会勉强人,甚至会保护苑里姑娘。竹筠苑也就吸引了一些才艺卓绝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这苏涛又是其中翘楚,自然……”

说到这里,萧衍榕并没有往下说,转而端起手边茶盏喝了起来。

许蔓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的环境下,要做到不慕权贵自然不能,可养成这心比天高的骄傲却是致命的,这样的品行不适合这样环境的生存法则。

“文姬姑姑也不愿意。她认为,洪大人要是真的喜欢苏涛,就纳为妾室,只说收房,不给个承诺,苏涛跟着他,岂不是不明不白的。结果洪大人说文姬姑姑,不赏脸,当晚就把苏涛给……糟蹋了。苏涛一时想不开,就屋里上吊自杀了。”

说到这里,萧衍榕泪盈睫上:“洪大人却对外人说是苏涛手脚不干净,偷了他们家的东西……文姬姑姑被关在牢里十八天了,老琴师给打断了手腕,竹筠苑稍微有点脸面的姑娘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半大孩子,还是前些日子河南河北洪水灾害失去家人的孤儿……满庭芳第一苑的竹筠苑就这样散了。”

许蔓眉头微蹙。

萧衍榕继续道:“我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的无常,但我始终记得文姬姑姑将我和慧妍救出了那万劫不复之地……如果当时文姬姑姑不是那么的强硬……竹筠苑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可竹筠苑这么多年,也结了一些善缘。多亏了吏部尚书府的九姨太伸手援助,只要凑足一万两白银,文姬姑姑就能出来,竹筠苑这么些劫后余生的人也能继续在这里混口饭吃。”

许蔓安慰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姐姐不要太伤心了,既然是银子的事,不就好解决多了吗?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萧衍榕勉强地笑了笑,突然转身目光犀利地盯着萧旭:“不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自从竹筠苑出事以后,我才真正明白老人们常说的‘与人为善,与己留路’,我现在想着结善缘,也希望姑娘你能记住结善果,得善福才好,不要连累了院子里这些无辜的人才好。”

许蔓大惊,心中一虚,强笑道:“姐姐的教诲,堂弟,堂弟我谨记在心。”

萧衍榕目光锋利如刀地盯着萧旭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萧旭都有些坐立不安了,萧衍榕才淡淡地道:“你记往了,如果因为你的事让这屋里的人有了个什么闪失,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也不必装了,还是穿回女儿装吧,一堆女人就一个男子,太显眼了些。”

许蔓出了萧衍榕的卧室,迎面吹来凉爽的风,他这才发现后背心湿漉漉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在那里穿着件带有长长水袖的衣衫在练舞,她叫如意,是文姬姑姑不久前收的一个小徒弟,家人在洪水中都没了。如意看见萧旭从萧衍榕屋里出来了,笑盈盈地喊他:“旭哥哥,小姐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你菜做的好吃,赏你糖果子了?”

许蔓轻轻地抚着那小姑娘的脸,说:“是啊,小姐赏了我一颗大大的糖果子!”

六月十九日,林侯爷亲自上了请罪表,说家事没有理好,自罚在家里闭门思过。

皇帝却下旨恢复了林侯爷鸿胪寺卿官职,还赏了许多书籍字画。

过了两日,皇太后又下懿旨,指了方灏君给二皇子为正妃,林清颖和魏莲华为侧妃。又指了谢照惜为三皇子正妃,择日完婚。

又过了三日,忠勇候府许小姐得了水痘的消息才慢慢传开。皇贵妃娘娘亲自派了宫里的一位女官看望。

六月底,被接回京都的椿哥又被大太太强硬地送到江南松壑书院寄居在舅舅家,来接他的还有大太太的堂兄陈德合。

椿哥最终自然没有走成,太夫人身体不适,需要侍奉汤药,还是远在西北的大老爷送来家书,才让太夫人改变了主意。

椿哥又被送走的那天,穿回女装的许蔓正高兴地试着他自己生平第一次亲手做出来的粉脂。如意仔细地将萧旭做出来的粉脂抹在手背上,闻了闻,高兴地说:“旭姐姐,这粉真细,又香。”

如今大家都知道了萧旭为了方便在外行走女扮男装的事情,更加喜欢接近她了。

许蔓得意起来,也用小指甲挑了一点点抹在手背上瞧了瞧,点头道:“不错,不错。如果拿出去卖不知道有人买不?”

“你去妙颜斋买一盒粉脂回来仔细对比对比就知道区别了。”给萧旭出主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叫花裳,肤色若乳,眉沉目重,是文姬姑姑的另一个徒弟,学的是琵琶。

许蔓真的出门买了一盒妙颜斋的脂粉回来,一试就心凉了。

颜色没有人家的自然,时间没有人家的持久,香味没有人家的纯正……

花裳掩嘴嘻笑:“人家妙颜斋有快五百年的历史了……”

许蔓追问:“太初皇朝时候崛起的吗?”

花裳笑道:“可能是吧!”

许蔓嘴里嘟努了几句,转身去掏米去了。

如意问花裳:“旭姐姐说些什么呢?”

花裳侧头想道:“好象在说什么‘要不要人活”了之类的话吧!“

如意望着手中妙颜斋的脂粉盒:“这与活不活了有什么关系?”

花裳也不解地笑了笑,转身去练琵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