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德缓慢地坐下来,脑子里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事实上鲁乔治的态度始终是平和的,喝酒时的愉快显然也出自真心,并非逢场作戏,就连刚才说起银币丢失的事情时,他用的措辞也是温和的,没有显露出丝毫的针对和怀疑。
看到石长德神情回归平静,鲁乔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郑懿玲迅速地从刚才的短暂冲突中回过神来,神情自若地开口,缓和着局面:“再礼貌的君子也是会发怒的,鲁乔治先生,当面指出对对方的怀疑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石先生的反应一点也不过分,你要知道,要是今天的这番话传了出去,会影响到石先生的声誉以及他的生意的,我们华夏人非常看重一个人的人品。”
“哦,我很抱歉。”鲁乔治一摊手,无辜又坦率地开口:“我以为摊开来说才能让石先生了解我的心意,我并没有怀疑石先生的意思,不过郑小姐,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你不说我不说石先生也不会说,这番话怎么会传出去呢?”
郑懿玲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形态俏皮而可爱:“隔墙有耳。”
鲁乔治眼睛一亮,抓着郑懿玲询问这个成语的意思。
石长德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举起酒杯遥敬鲁乔治:“为信任干一杯。”
“干!”鲁乔治站起来伸长了手,掌心里握着的杯子重重地碰撞,他一仰脖,干脆利落地喝完了杯中酒:“爽快!”
石长德把空杯倒置在桌面上,目光锁定鲁乔治,一字一句缓慢说道:“首先我很感谢你的信任,其次我很关心银币是怎么丢失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详细地跟我说一下过程。”
“我的朋友,我当然愿意,事实上我来找你,一是想告诉你我的小厮试图挑拨我怀疑你,二呢是来寻求帮助的,那枚银币对我非常重要,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回来。”
郑懿玲和石长德都是郑重的点了点头,三人又继续举杯畅饮,相约改日一同寻找银币踪迹。
鲁乔治做为一个生活在华夏的外国人,他融入得非常快,最显着的特征就在于他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天桥吃早餐。
四九城一向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东富指的是崇文门一带,城东靠近通惠河,南来北往的船只都要经过在这里,崇文门还有一个“税门”的雅称。
西贵则是因为很多王府和达官显贵的府邸都集中在这一块,南贫是四九城南边靠近城墙的地区,北贱的由来也跟旗人有关,据说居住在这一带的满族八大旗人大多都是家道中落,日子过得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如。
鲁乔治经常去的天桥就属于“南贫”的区块,从日出到日落,整日里都非常热闹,耍杂耍的卖糖葫芦的,担着担子走街串巷的,人员复杂,纷扰杂乱,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最是具有烟火气的地方。
比如鲁乔治,闲着的时候就最喜欢去天桥上逛一逛,他长得与华夏人不同,金发碧眼,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关注,一般人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却自觉非常有趣,会钻进人堆里听老人们说古,会趴在地上跟孝玩游戏,也会用那口蹩脚的汉语学唱戏,他非常喜欢华夏的一切,这个拥有悠长历史的国家,有着非同一般的魅力。
他的银币,正是今天在天桥上吃早餐的时候丢的。
“我吃豆汁和烧饼,豆汁喝不习惯,喝得时候感觉自己在喝毒药。”鲁乔治活灵活现地翻起白眼,伸长了舌头做出一副中毒的样子。
“等我吃完早餐回到厂里,我就发现银币不见了。”鲁乔治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很钟爱这枚银币,我很确信,在我吃早餐的时候它还待在我的口袋里。”
“怪不得你派小厮在街上来回地找。”石长德恍然大悟。
“他没找到,回来还对我编了一堆的瞎话。”鲁乔治耸了耸肩膀,气愤道:“他跟了我很长时间,没想到他竟然会撒谎骗我,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试图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们说,银币会不会就是他偷的?”
“你觉得他有下手的机会吗?”
鲁乔治一挥手,眼睛中有别样的神采:“华夏人不是都有功夫吗,虽然我觉得他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蠢事,但万一真的就是他偷的呢,我的朋友们,我们要怎么做,有没有什么东西吃了就可以让他乖乖地自动交待出来?”
“没有。”
对着鲁乔治瞬间失望的眼神,郑懿玲再一次摇了摇头,强调道:“当然没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哦,竟然连神秘的东方也没有吗?”
鲁乔治唉声叹气,失望溢于言表,他的动作幅度神情变化都非常夸张,以至于郑懿玲被他逗得忍不住掩嘴失笑,就连石长德,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的小厮进来问些话。”
石长德斟酌着用词,吐字略微缓慢,显得极为慎重。
虽然方才鲁乔治说起整件事的时候态度特别坦然,道歉也特别诚恳,很为自己的言语表达失误而感到懊恼,而事实上他才是失主,不得不说,这种体贴令石长德觉得很熨帖,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提议叫小厮进来时还是刻意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言词语气。
打狗要看主人,这是句俗语,而俗语通常意味着世情,小厮毕竟是鲁乔治的小厮,石长德难免担心让鲁乔治误会自己代俎越庖。
鲁乔治丝毫没有察觉到石长德的心思,他很轻快地点了下头:“好啊,那就叫他进来吧,他在外面候着呢。”
小厮被叫进来的时候一连忐忑,他是做贼心虚,一见到石长德,就觉得自己藏在怀里的银子在发烫。
“听说你指认我盗取了你家主人的银币?”石长德开门见山。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落在小厮耳里有如泰山压顶,心里咯噔一下,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睛下意识地朝鲁乔治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