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定是以为，木非林是她安插在朝中的一枚棋子吧，有这样的怀疑并不奇怪。贵族们积极培养子弟，王族们培养助手，为的就是把握更多的权力。只是六王女不知道木非林这么一个势头向上、各方争相拉拢的朝臣，为何想和她绑在一起？
“我不知木非林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过我会找个时间问问他的意思。”六王女知道他特意过来，不单是为了这么个大臣。
新王见她的表情被面纱所掩盖，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便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说道：“如今朝中不同势力割据，我这个位子坐得并不稳。”
六王女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弯了弯眉眼：“三王兄，你想我做什么呢？”
“只要表明你站在我的身后便好。”新王了解她，更多的......新王怎会不知她的为人处事，不趟浑水，不参与争斗，做事或许任性，但往往背后自有她的深意。父王死前曾说，是因为她明确表明支持了自己，才让他下定决心立王太子。
神女的选择，在过去的十年间，从未出错。
他虽有母族势力支撑，加上自己多年扶持起的得力助手，暂时坐上了王位。若他只是图安稳，这样便可以了，可是他不想。
岳国需休养生息，从重武转变到文治，这些改变势必会影响到某些人的利益。朝中皆是贵族，即便有大公无私之人，也有很多是为家族利益所控制，他必须要提拔相对公正为民的年轻大臣，为将来的改革做好准备。
同时，他需要她的帮助。她手中握有红凤军、红凤官学和木家，又与国师交好，之前还有意想培育岳国商业，一定会成为他的助力。
“如果帮了王兄，我势必要打破我中立的立场，那王兄打算用什么和我交换呢？”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待价而沽的小贩，询问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交易着小件的物品，无伤大雅，也不惊天动地。
说话如此直接。新王忍不住笑了笑：“你想要什么呢？”
“我这人没有什么野心，想做的不过是守护身边的人。所以，如果要我支持，希望王兄能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个，红凤军下任指挥需由我来任命，第二，红凤官学保证其独立。”
新王虽有心想将红凤军收归自己所有，但如今六王女在军中声望如此之高，就算收归了，只要她登高一呼，红凤军不管是谁在坐镇，照样听她的命令。与其现在强硬地与她作对，不如先将此事缓一缓。至于红凤官学，小小官学而已，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打定了主意，说：“我答应。”
谈定了大事，新王的表情显得轻松许多。他来的时候便听说了六王女殿前最近十分热闹，语带调侃地说：“以前你殿前就热闹，现在还是如此。”
“可能是因为以前是父王，现在是王兄当国王吧。”对于这一点，六王女同样很无奈。前段时间还清净点，最近又来了。
说到这个，六王女想起一人来：“你打算怎么安排善雾？”
善雾地位特殊，后宫的人都知道她是先国王的人，一些隐秘的事情也是她在处理。按理说，她应该同其它女官一样，接受新的安排，分配到其它宫殿去，可是以她的地位，宫里又有谁敢给她安排呢？
新王日理万机，这些后宫小事不是件件都能注意到。六王女既然提起了，他自然会给她一个面子：“本来这事是王太后处理的，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她一生对父王用情至深，不如就让她去神殿陪伴父王吧。”
不过是一句闲聊，便让善雾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这就是高位者的权力。
同坐在马车里的两个女子静静地喝着茶，听到了外头的热闹，明明改变了她们一生的人走了，这个世界好像没什么不同。
“谢谢你帮我。”善雾一身素服，脸上没有先国王刚走时的悲痛，更多是看破红尘的淡定，让她有种圣洁的美丽。
六王女喝了口茶，说：“我没有帮你，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能做到。”
“先国王的暗卫已全部移交给了新王，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可以安心去陪陛下。”善雾看她脸色苍白，知道她并非如表面那样平静，担忧地说，“自陛下走后，你有好好睡一觉吗？”
她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之一笑：“他去世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睡？”
“可是你的脸色……”善雾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先国王已经走了，剩下的只有她一人在宫中，应对着洪水猛兽，善雾甚至有些后悔答应去神殿守着陛下，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护着六殿下才是呢？
六王女放下茶杯，难得从善雾的脸色中察觉到担忧，安慰道：“宫里的一切我已习惯，在王位上坐着的可是我的王兄，没有人能欺负我。”
善雾暂且相信她的话，眉头却紧皱着。
快到神殿时，六王女默默戴上了面纱，遮掩了她的容貌。
善雾想到了她常年戴着面纱，先国王又为她和喻畏公子赐了婚，可是几次以真面目见他的，都是那个名叫越落的女官，甚至两人的感情不寻常，这事不知她晓不晓得……
“喻畏公子见过你的脸吗？”善雾问道。
“可能没有吧。”六王女直言不讳地说，善雾应该是知道越落和喻畏的事，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份婚约？”如果这么不在意，应该是打着不嫁给他的主意，难怪当时她求先国王时，他那么轻易便答应了，肯定是知道这事。也是，以他这人的霸道性子，怎会让她和任何男人有这样的牵扯。
六王女说：“既然有这个婚约，我怎能违背？我们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迎接的是木薪。
见到她们，木薪躬身行礼，说：“先国王陛下已安放在诸圣殿，大人吩咐，两位可直接进去。”
“请带路。”善雾回了一礼。
六王女沉默了会儿，还是问出口：“大人呢？”
木薪答道：“大人在他的住所，他说如果您想见他，直接过去就好。”
善雾回头看她。
她低头想了会儿，对善雾说：“你先去吧，我和国师聊聊。”
秋风已至，扫落了树上的片片黄叶。六王女踩着铺满道路的黄叶，往国师的住所走去。一路上还有人正在清扫树叶，远远地便看到靠近他住所的地方已经清理完毕。国师站在门口，望着她慢慢走了过来。
她看见了他，却没有加快脚步，边走边看着一旁的树，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到走近他的时候，她才张口说了句：“秋天来了。”
“嗯。”国师应了声。
六王女自顾自地走进了殿内，国师挥手叫跟着人都下去，跟在她的身后。她似乎很疲惫，就近找了软塌，捡起一个靠枕抱在怀里就坐下了。
她一言不发，脸色难看，没有在外头时的那份平静。国师明白她是对国王的死难以释怀。国王得了风寒，即便当时他没有闭关，出来救治，也不一定能保证国王不会死。可她那么久都不来找他，心里恐怕还是怪他的吧。
“那时候我还在闭关，得知消息的时候……”
国师刚开口要解释，就被她打断了：“我知道的，没有怪你。”如果要救，她可以救。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次她救了，三王子没有在这个时候登上王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人能知道。是她杀了人，怎能怪别人？
她心中苦涩，却无法表达，那股哀伤如鲠在喉，压抑着她的情绪。国王去世这么久，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外人认为是王族的冷漠，其实是她做不到。
突然，她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抓紧了怀里的靠枕，闻着那人熟悉的衣香，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国师听到女子的哭泣声，暗自松了口气，哭出来便好。这人心思重，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先国王对她而言不仅是父亲，也是好友，这么一个人离开，怎会不难过？这段时间以来，她像没事人一样处理着分内事，这本身就是奇怪的现象。
“他明白你的……”国师安慰道。
闻言，女子抽泣声更大了，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是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将她严严实实地塞进怀里，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听着她意义不明的话语。
另一边，善雾已经整理好心情，决心要一辈子守护在他的身边，和木薪说明了之后，木薪回答：“这事国王陛下已经派人来说过了。大人吩咐，这神殿里是不住外人的，您可以在城中居住，每日来神殿。”
神殿不住外人的意思是，除非那人是神官或者是王族斥责其在神殿自省的人，否则其他人一律不得居住在神殿中。神殿不是收容所，是神之使者居住的地方，即使善雾身份特殊，那也是王族的事情，在神殿里行不通。
善雾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刚才六殿下说是要过来，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没看到人影，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她不太放心地问道：“不知这位神官是否知道六殿下现在何处？她来时说要来见见陛下的。”
木薪刚要回答，便听到前头有行礼时的声音，两人往那处一看，可不就是他们在说的六王女吗？
披着斗篷的她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两人听见她说：“有点事，来晚了些。具体怎么做，木薪和你说了吗？”问的是善雾。
“回殿下，已经说了。我打算在神殿附近买个院子，可以每日过来陪陪陛下。”善雾跟着她走进殿内。这个单独的大殿是为了先国王专门设立的，地上铺着珍贵的地毯，中间靠墙的基座上摆放的是国王的等身雕塑，用白玉雕成，神态悠然，含笑望着走进殿内的人。雕塑后头便是先国王的金盒。整个殿内空空荡荡，只有专门守护的神官在这里走动。
六王女仰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说：“逝者已矣，我们总是需要向前看。”
或许他们需要的是向前看，可是对善雾而言，时间早停留在那人离开的时候。听到六王女的话，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木薪，木非林成为了木家在朝中的支柱，你呢？”
他没想到六王女在理应伤感的时候，还是如此冷静，提醒着是她送他进神殿的，进神殿的原因不是要他修养身心，而是为了争一争这神权。
“小人不中用，无法与他争锋。”木薪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木非林是难得的官场奇才，没有年轻一辈的高傲，能屈能伸，与官场的那些老油子混得熟络，又深知帝王之心，加上本身有的本事，窜得这么快，早是预料中的。
“新王已至，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不管是哪一任的国王都曾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入这神权，如果让国师能听命于国王，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可是三权分立，要成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一任的国师都是上一任所任命，大多是母神殿自小培养起来的。国师不可能，底下的高等神官还是有可能的，这也算是神殿的一种妥协。
“是，木薪明白。”他躬身，渐渐明白为何当初爷爷要将他托付给六王女。即便她平常不管事，若是关键时候提点一两句，就够他们受益无穷了。
六王女又看了先国王一眼，果断转身，边走边对送她的善雾说：“我最近恐怕会有些忙，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派木薪到六王女殿找我。”
“多谢殿下。”
她没有时间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处理新王的问题。各方势力在新王刚上任时争权夺利，她既然答应了他，就要尽快把这乱局给稳定下来。擒贼先擒王，她已经知道自己要找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