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六人总算看到了远处的炊烟。
远远看去,这个村子并不如东留村大,不过整个村子里却有好几家都是住的青砖大瓦房,这是不常见的。
冯轻重重吐出一口气。
算算也是走了好几个时辰的路了,腿酸脚麻,恨不得现在就有张床在跟前。
到了这会儿方铮却没有让冯轻休息,他半抱着冯轻,让娘子靠在自己身上,“快要到村子了,娘子再走几步。”
天已经黑了下来,外头越发冷了,走了这许久的路,陡然在寒风中歇息,最是容易邪风入体,哪怕吃了药,方铮也不能保证娘子不会染上风寒。
冯轻嗯了一声,放松身体,跟着方铮走。
总算是到了村口。
村子里的路也被清出了一道。
此刻路上无人,冯轻跟另外四人都看向方铮。
从雇驴车开始,这一路行来,镖师跟护卫四人就暗暗惊叹,方铮虽文弱,不过做事却果断,也不似别的书生那般傲气十足,待他们温和有礼,最关键是,哪怕雇车,他都能考虑的比旁人周到。
还未靠近村子时,方铮已经大略看过了,他顿了顿,带着冯轻继续朝村里走。
一边走一边看,最后带着人停在一家院门口。
这家不是青砖瓦房,而是黄泥土屋,四周院墙也是黄泥着的,冯轻看了一眼脚下,顿时了然。
村中清出一条便于村民走的路,至于各家门前则大有不同,有的人家门前雪没动分毫,也有的清出小片,这家门口却清出大片,不光是门口,这家门前路上清出来的路也比别家宽敞,且不光是他自家门前,就是前后隔壁好几家前头路上的雪都被清了。
这家显然是个乐于助人的勤快人。
宋镖师是两个镖师之一,他上前一步,抬手,敲门之前又转身问了方铮一句:“方公子确定这家?”
“劳烦宋师傅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妇人。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年轻男子,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左右的孩童。
宋师傅知道自己长得凶,在听到屋里应声之后便闪身,站到了方铮跟冯轻身后。
年轻夫妇看到方铮跟冯轻时愣了愣,随即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宋镖师四人,年轻妇人有些紧张地问:“几位有何事?”
既然是妇人开口,自然是冯轻来回应。
她简单跟那夫妇二人说了两人来历,想在这里借住一夜。
当然,他们也不是白住。
从古至今都有一种现象,那便是不读书的人对读书人都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羡慕跟尊敬,得知方铮是进京赶考的,那夫妇二人果然松口气,妇人跟身后的丈夫相视一眼,那年轻男子便说:“这我还得找爹娘商量商量。”
这是自然。
年轻男子将孩子给了媳妇,催促他媳妇进屋跟爹娘商量。
冯轻紧张的心绪又松了松。
她好歹在这里也住了两年多了,知晓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像方铮这样的人实在是凤毛棱角,多数人家仍旧是男人为尊,女人就该伺候一家子,干了所有活,吃饭的时候仍旧上不了桌那种。
而眼前这年轻男子却知晓不能将媳妇至于不确定的危险当中。
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想必他们爹娘也是忠厚老实之人。
果然如冯轻所料,年轻妇人很快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这对夫妇也应当是常年劳作的,看着也就比方蒋氏稍微年轻些。
“几位请进来吧。”家里最年长的中年男子先是打量了一番方铮跟冯轻,而后又隐晦地看向宋镖师几人,这才点头。
屋主一家人已经吃过了晚饭,得知冯轻一行人没吃,婆媳二人便去了灶房,给他们简单做点饭。
这个家不算富裕,婆媳二人花些时间,煮了些粥,又做了面皮饼,炒了一个白菜粉丝,还有一大盘白菜猪肉,另外就是一小碟自己做的咸菜,还有一小碟萝卜干。
年轻妇人有些局促,“家里菜剩的不多了,你们将就吃。”
在这个时候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是幸福的事了,再说了,冯轻知晓这怕是他们家吃的最好的了。
“足够了,多谢。”
冯轻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看着心生暖意,年轻妇人红了脸,点点头,匆忙离开。
原本宋镖师他们还想着跟方铮两人分开吃,毕竟他们是雇主,且方铮身份又不同。
“这一路都要仰仗几位,无需如此生分。”
宋镖师几人这才坐下一起吃。
菜虽不多,不过做的面皮饼却不少,除了面皮饼,还有一盘子窝窝头,冯轻默数了一下,起码有七八个。
几人赶了一天的路,便是冯轻都饿的狠了。
到最后,所有饭菜跟饼都吃光了,只余下一点萝卜干。
他们吃饭的时候,那婆媳二人又去给几人整理屋子。
家里人少,空屋子还有三间,婆媳二人索性把余下的三间都收拾出来,给他们换上被子。
给方铮跟冯轻准备的那屋被子还是新的,是他们儿媳陪嫁带过来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屋主四口人也都不是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他们都默默做事,还替几人烧了热水。
吃饱喝足,困意就上来了。
方铮心疼地摸着自家娘子的脸颊,倾身,吻着她的额头,叹道:“娘子累了吧?”
这回冯轻没摇头,她双手环抱着自家相公的腰,有气无力地点头,“有点累。”
而后仰头,眼角带笑,噘着嘴,笑道:“相公好好亲亲,亲了就不累了。”
娘子总能让他心里的阴霾极快消散。
方铮从善如流地低头。
知晓娘子今日累极,明天还得继续赶路,方铮并未多做,看着自家娘子潋滟的双眸,微红的脸颊,方铮呼吸急促,他费尽全力才压下心头的躁动。
“娘子稍等,为夫去去就来。”方铮又亲了亲冯轻,这才出门。
等了一会儿,方铮端着盆热水进来。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冷静了。
他让冯轻坐好,自己则洗了布巾,给娘子洗脸擦手,娘子洗完,方铮就着冯轻用过的水,自己也洗了洗。
冯轻坐在床边,看着方铮闷笑。
“相公,你以前可是很爱干净的。”说到这里,她还晃了晃脚,眼里闪着星光。
两人相处这么久,早见过对方所有面目,若是问两年前的她,她定会嫌弃跟另一人相濡以沫,如今日日与相公一起吃睡,心里却只有满满欢喜。
不用方铮回应,冯轻自己便点头,说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轻咳一声,方铮赞同地点头,“娘子说的是。”
洗漱好,两人睡下,冯轻自觉在自家相公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两人如此契合,冯轻满意地偷笑。
本以为新到一处,定是不容易睡着,却没想到闻着独属于方铮的墨香味,竟眨眼间就睡着。
等冯轻睡熟,方铮将人替她盖好被子,而后又将人抱紧了些,也跟着睡着。
只是半夜醒来,方铮还替冯轻按揉了一阵。
不知是太累,还是靠在方铮怀里睡得太好,被轻柔按捏全程,冯轻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前一晚睡得早,翌日醒的就早,本以为昨天走的久,今日双腿会酸痛,然,一觉醒来,冯轻只觉神清气爽。
“相公,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以前是有过经验的,这回显然有些奇怪,冯轻伸了个懒腰,问身旁替自己拿衣裳的人。
方铮神色不变,他替冯轻穿好了里头的夹袄,回道:“许是娘子身体好了许多。”
相对来说方铮懂的更多,冯轻信了,她任由方铮替自己穿好了衣裳,而后亲了亲方铮,这才出门。
外头,这家婆媳起的更早些,冯轻出门时,她们已经做好了早饭,烧好了热水。
见冯轻起来,年轻媳妇忙打招呼,替冯轻舀了热水。
方铮跟冯轻两人起来时,隔壁宋镖师四人也先后起床。
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几人也都简单收拾了。
婆媳两人将饭跟馒头,及窝头都端上了桌。
毕竟是新年,家里一年到头也就吃四五回的馒头,过年肯定是会多做一些,家里人舍不得吃,这回全都热了,给客人吃。
昨天晚上家里的肉已经全部炒了,早上就没啥吃的,便只炒了白菜,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两样咸菜,及十多个白水煮鸡蛋。
“你们趁热吃。”年轻媳妇擦擦手,指着鸡蛋说:“娘说了,这鸡蛋若是吃不完,你们就带着路上吃,吃鸡蛋能抵饿。”
“你们不一起吃?”冯轻问。
年轻媳妇摇头,“就不一起吃了。”
冯轻也没强求,一起吃,双方都不自在。
吃过了早饭,方铮简单问了路,几人便决定继续赶路。
临走之前,冯轻将早准备好银子拿出来,放在刚收拾好的桌上。
“这,这太多了。”冯轻放了二两银子在桌上。
这的确是不少了。
不过这不光是吃饭住宿的银子,还有给他们的感谢,冯轻知晓他们开门让自己跟相公进门也是不安的,这一家并不是贪婪之人,便是有一部分心思是为了银子,可更多还是因着他们的善心。
“不多,你们别客气,这一夜麻烦你们了。”冯轻笑道。
年轻媳妇只好看向家里另外三人。
不光是这年轻媳妇觉得多,其他三人也觉得二两实在是超乎他们的预料的,家里男主人干脆只拨出来一小半,“这就够了,其他的你们收回去。”
冯轻跟方铮自然是不打算收回的,她干脆朝几人福了福身,“几位心善,若不是你们收留,我们就得露宿街头,这银子你们一定得拿着。”
像这家人这般老实忠厚的真的不多,若是遇到一路贪婪的,他们住的也糟心,更何况这家人是真的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了。
方铮跟宋镖师几人也跟他们作揖。
等几人转身离开时,这家婆婆连忙喊了一句,“你们等等。”
话还没落,这婆婆已经跑去了灶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四个鸡蛋,她将四个鸡蛋一股脑都塞到冯轻手里,“这些都拿着,路上吃。”
这四个鸡蛋本来准备让儿媳吃两个,儿子跟她男人一人一个的。
这是家里仅剩的四个鸡蛋了。
冯轻不想收,这婆婆都快急红了脸,“你们可一定要收下,你们给的银子太多了。”
足够他们一家吃好几个月的。
冯轻无法拂了她的好心,只好收下鸡蛋。
再三感谢,一行人这才出门。
昨日几人到这个村子时天太晚,无旁的村民瞧见,今早出门,周围邻居听到了动静,路上也有村民路过,他们好奇地打量这家门口,还有妇人问,“他婶,这是你家亲戚?我们咋没见过你家有这些——”
这妇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方铮一行人。
他们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村里的人。
“不是,不是。”妇人连连摆手。
方铮自然不会任由旁人打量娘子,他跟这家人颔首,便带着冯轻跟宋镖师他们一起离开。
今日天气是难得的好,太阳早早便出来,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天气好,心情无端就会好,走路都轻快许多。
他们的靴子都是鹿皮靴,昨天走的多了,靴子里都出了汗,晚上都放在灶房的炉子边烤,今早穿上暖和许多。
离开这个村子,一行人继续往北行。
只要有人之处,自然就是有路的,按方铮打听到的,往北再经过三个村子才能到镇上,平常走着去得一个多时辰,如今路上到处是雪,怕是要走更久。
不过越往北走,冯轻发现雪越是厚,走的比昨日艰难些。
这么大的雪,地里的庄家怕是要冻死大半,百姓除了唉声叹气,也只能想别的法子,大家没有因雪大便呆在家里,反倒是比往常更忙,忙着铲雪,忙着去野地里找吃的。
时不时就能看到挣扎求生的百姓,冯轻心里不好受,她皱眉,问方铮,“就没有别的法子让他们好过些?”
“此处灾害的折子必然已经上报,皇上圣明,若为夫所料不错,凡是受灾之处,应当会免了赋税。”
若是无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