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刚走出县招待所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喊：“哥，哥！”
路灯阴影处，李文静鬼鬼祟祟得探出头，一边喊一边冲吴良招着小手，“这，我在这呢。”
“静静？”
吴良刚到跟前，就被小姑娘一把攥住胳膊，用力往阴影深处拖。
李文静紧张兮兮得望着招待所门口，直到确定郑先耀没有跟出来后，才终于如释重负。转过身，小姑娘被吴良盯得脸一红，道：“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看着这一切，吴良不由得笑出了声，“静静，你不会一下午都蹲在这吧？”
小姑娘点点头，扬起脸答道：“是啊，我保密工作做的好吧？绝对不能让那个大骗子发现！”
到这时，吴良才注意到小姑娘嘴唇干得裂开了一道道小口子，估计李文静是饭也没吃，水也没喝，顶着秋老虎时节的大太阳，一站就是一下午。
“你这不是瞎胡闹吗，也不怕把自己给晒坏了，饿坏了。”
吴良这是心疼了，轻声数落了两句，牵起小姑娘的手就往外走，“走，跟我回店里去，吃点饭喝口水，然后赶紧好好休息...瞎胡闹！”
一开始，吴良的语气里还透着股严厉，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口气越来越柔，李文静开心得抿嘴笑着，忽然说了一句：“从我爸走了以后，好久没有人这么训过我了。”
吴良一愣。
几年前，李文静他爸具体怎么走得，吴良不曾细问过，只是在和桂花婶的偶尔交谈中得知，父女俩曾经关系特别好，好到让她这个当妈的有时候都有些吃味。亲爹说没就没了，好像最受苦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李文静脸上的笑一点点没了，却没有哭，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倔强，还是突逢巨变后的逐渐坚强，不管如何，都只会让人越发心疼。
吴良怼人，噎人，他很擅长，可要让他安慰起人来，恐怕哪哪都别扭。吴良故意撞了撞小姑娘的肩膀，装作开玩笑道：“丫头，你这是把我比作你爹啊？可别，我可不想和你差辈，我管你妈叫婶，你只能管我叫哥。”
李文静看了吴良一眼，“德行。”
小姑娘的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李文静同时也知道吴良这是在安慰自己，借着这股逗劲，转口问道：“哥，问你个事呗？”
“你问。”
“你说，咱今天这算是在骗人吗？”
吴良侧过头，发现了李文静眼里隐藏的紧张，也难怪，这大概是小姑娘有生以来第一次骗人吧，而且直接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局。
关于郑先耀的事，吴良只对少数几个人透过底，刘桂花，李文静，胡云彪以及马小波两兄弟，他打得就是以毒攻毒的主意，今天是故意得先攒上一局，引诱郑先耀主动走上牌桌，接下来的计划更是黑白掺半，手段称得上生冷不忌。
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吴良想了想该如何解释，化解李文静的这份紧张，以及或许会有的心结。
“书上常说，这世上黑白有界，善恶有别，说日行一善功满三千，但行一恶则必得累累恶果...好像恨不能一棍子就将这世上的好人坏人分成两边，泾渭分明。”
“可假如长到我这个年龄，或者年纪更大，你或许就会发现，有人明明怀着好心，却作了坏事，也有人性子蔫坏，做得事乍看上去，可恨可恶气人得很，最终结果却是好的。”
“所以，这世上的好与坏，其实根本分不了那么清楚，只能尽量追求一个无愧于心罢了...”
“不过说到底，我们今天做的这件事，确实是在骗人，可我们难道不应该做吗？”
吴良语速很慢，且每一句话中间，都特地留出一段很长的停顿，让李文静，也让自己有时间慢慢整理思路。
两人走了好久，直到天边的月亮渐渐挂到了顶点，才终于走到了东平大街，原本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两人却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还多。
马上就要到火锅店了，都能看到守在门口的桂花婶正在朝两人招手，吴良停下脚步，摇了摇被自己攥在掌心的小手，笑道：“丫头，我今天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懂事，像个大人，所以我觉得应该和你开诚布公，而不是拿些好听的孩子话来保护你。但你现在不能和你妈妈说，缓两天，等你彻底想清楚了，就可以和你妈妈说了，因为她比我更关心你。”
李文静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明明只比自己大五岁，却好像高大很多的哥哥。和其他的同龄人比起来，她确实要更加早熟，小小年纪便知道帮妈妈操持家务，无论是在田里在家里，总能忙个不停。可今晚吴良所说的这些话，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这个年龄所能理解的范畴，一切都只能似懂非懂。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姑娘开心得笑了出来，“哥，我听你的。我知道，这都是你对我的好。”
小姑娘率先快步跑上台阶，扑进了刘桂花的怀抱，甜甜得，脆脆得叫了声，“妈。”
“唉。”
刘桂花抱着女儿，莫名便察觉到了小姑娘身上的一丝不对劲，脸还是那张脸，只会冲着自己只会撒娇可乐，但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
没多想，刘桂花转头招呼道：“小吴，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早就做好了，赶紧进来吃。”
“和丫头逛了会儿街，正好也散散心。”
吴良笑着走进店门，院子里炭火支锅，白色雾气腾腾，青菜牛羊肉摆满了整整一桌。牛大壮正守在锅边，看见吴良进门，迫不及待得大声嚷嚷道：“吴老师，你可算回来了！我自己作了一回锅底，你赶紧给尝尝味道怎么样。”
与此同时，吴良后脚迈入门槛，如同瞬间穿过了两座天地，将冷淡月光，飒飒秋风尽数留在了门外，剩下的都是浓浓烟火红尘气。
吴良身心微暖，一路夜谈积累下来的心中阴翳转瞬而空，轻笑道：“牛大壮，配方可是你缠着我教的，你要是把今个这一锅汤给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