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叶酒儿还没意识到她正往某一个预定的结局滑去，“不会杀人。”
祁公公阴冷的目光锁住身边的型尚，他说话的时候和一般的太监还是有所不同的，没那么尖细，但可以明显听出，那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没有人不会杀人。”
叶酒儿把头低得更深，好像从茶水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专注地望着。
不知是不是说的字数少了，声音好像没有没有那么抖了：“我不会。”
“那是因为你不想。”祁公公迅速接上，交错在一起的声音无形间施加给弱势方压力，“或者说……你还没认清你现在的处境。”他的声音压下去，“你以为表明自己知道神丹外衣的秘密，杂家就不敢杀你了？你以为杂家对你忠心的测验是个笑话？你以为杂家把你从稷娇那里拉出来，允你坐在这里，喝着杂家的茶，是因为杂家已经决定放你一条生路了？”
“愚蠢！”
刻意加粗的声音像是用指甲挠门的声音一样刺耳。
“杂家只是……”祁公公的声音突然放缓，“不想让你死在杂家的手里罢了。”
叶酒儿已经意识到，她的纠结有多可笑，对方俨然没有想要给她选择的机会，直接把她推到了悬崖边。
绝望的同时又觉得解脱。
她甚至放弃了抵抗，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结局降临，甚至没发现祁公公因为她的认命眼里划过的光亮。
他好像找到了这个型尚的软肋。
这个型尚明明有机会跟他诡辩，自己没有能力杀掉那个人。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太想保护那个人了，连在假设里“杀”那个人都不愿意。
祁公公心情高昂起来，感觉离胜利越来越近了，语气也轻快了许多，阴柔乍现：“不过杂家还是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乖乖把神丹外衣的源头告诉杂家，杂家就不会让你受苦……”
他要测验，型尚的软肋和型尚自己的命，哪个更珍贵。
叶酒儿摇头，视线黏在了手里的茶盅里。
她听见祁公公笑起来。
像是有人在她嗓子眼里抠啊抠，让她很想马上吐出来。
“难道不奇怪么？”祁公公突然问了一句，饶有兴致地凑到叶酒儿身边，叶酒儿闻到了一股胭脂味，配合着祁公公的声音更想吐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猎场？这个问题很可疑啊，你一个和尚，跑到专为杀生设立的地方逛什么呢？身边也没个人陪你，你做了什么，谁都不知道。猎场猛兽暴动，五禽军一个个像是中了邪，这不像是凡人的能力，高僧能祭天，能变神丹，说不定也能让常人疯魔，让百兽狂躁。是，没人能证明这些是你做的，五禽军都疯了，野兽也不会开口讲话……但是，反过来想，也不会有人证明，这些不是你做的。型尚，你说杂家说的有道理么？”
叶酒儿屏佐吸，强忍着想要往后退，以避开从祁公公身上散发出的香气的冲动。
耳边静了好久，她才恍然意识到祁公公的耐心是留给她，让她对他的问题作出明确答复的。
幅度微小地点点头：“您说的对。”
祁公公满意地眨眨眼睛，退了回去，叶酒儿赶紧吸了两口新鲜干净的空气。
“那你说，杂家若是把你这样的头号嫌疑犯交给负责审问犯人的地方，会是什么结果？”
祁公公的语速很慢，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把“结果”想清楚。
叶酒儿的脸色雪白如纸，恐惧之下失去了语言能力。
“以高僧的身份，平时可能接触不到那些腌渍事情，所以想象不到也是正常。”祁公公刻意忽略了她苍白的脸色，缓缓将无形的恐惧一字一句地描述出来，“一开始，他们会选择一些比较轻松的东西——鞭子，烙铁，棍棒……用这些把高僧剥一层皮，没错，就是一层皮。接下来，他们会发现高僧比他们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于是就会拿出更厉害的家伙来折磨你，极狱司的刑具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以高僧的身板，最多也就能挨过前三个，不过没关系，极狱司的人都很有经验，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您坚持到最后一个的。”
祁公公轻轻哦了一声，这个落了单的语气词，跳上了叶酒儿脆弱的神经，吓得她一哆嗦。
“杂家应该先把极狱司的刑罚总数告诉高僧，好让高僧有所准备。”
叶酒儿僵在椅子上，怔怔然地看着祁公公在她面前比划。
三十二个。
叶酒儿严重怀疑她身上有没有这么多地方让人折腾。
“可是……”叶酒儿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睛也望向祁公公不见喜怒的眼睛，“我为什么进猎场，公公您是知道的。”
祁公公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讽她的愚蠢：“高僧的意思是让杂家为了证明您的清白，主动交代杂家想要谋害王储的狼子野心么？”
叶酒儿眼里被逼出雾气。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想让他随便找个由头，证明她不是无缘无故进入围场，洗清她的嫌疑。
不是要他实话实说。
祁公公抬起眉，夸张地望了一眼型尚眼里涌上来的晶莹：“高僧觉得委屈了。”他的声音放低，“明明是杂家把高僧逼进了猎场，现在杂家却翻脸不认人，还要把高僧推进火坑里……杂家简直太卑鄙，太混蛋了。高僧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叶酒儿咬住唇，才勉强把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对！”堵了回去。
祁公公丝毫不介意叶酒儿眼里的恨意：“杂家卑鄙，杂家混蛋，但是委屈高僧的人可不是杂家，是高僧你自己。你知道，把你推出去或是拉进来，对杂家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你知道，怎么样可以让自己免于受苦，而且还能得到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你什么都知道，却还要拧着劲选让自己不好受的那条路……那你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