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濂觉得,背后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暗中操控着一切,庞伯逸,李卓然,吴绣月和郑嫣然,都是这只手中的棋子。

而这只手的目的,便是钱。

所以,顾濂一直在全力追查黄家和朱家这两笔银子的下落,可追查多日,毫无线索。

庞伯逸那处已经再问不出什么了,他便想到从李卓然身上入手。

按坊间传闻,最先打黄家银子主意的应当是吴绣月。

只不过黄夫人看得紧,吴绣月没能嫁进黄家,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郑嫣然嫁进去。

若郑嫣然嫁到黄家是为了完成吴绣月未完成的事,那她们的目的必然一致。如今她二人皆死无对证,顾濂便想着,或许与吴绣月同床共枕的李卓然能知道些什么。

今日问过方先之后,更加确定了要审一审这个李卓然。

黄家满门全灭,给他买官的真正缘由,就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因为人是陆棠清抓的,顾濂要审他,便派人去山上知会他一声。

林邈主动将这事揽了过来,想借机上山去见小师叔,顺便给裴云请个脉。

原本有他小师叔在,他是半点不必担心芸娘,但这毕竟是皇上给他的职责,即便无事,他也得做做样子出来,好在皇上面前交差。

于是,顾濂要审李卓然的事,就传到了裴云耳里。

“既然要开堂审案,我也想去听听。”裴云故意把这话说给一旁的陆棠清听见。

这一胎怀得稳,都三个月了,还没害喜,也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整天这也不用做,那也不能动的,闲得她都发慌了。

于是,想下山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陆棠清充耳不闻,故作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公文,假装没听见。

裴云内心一哼,也假装他是默认了,对林邈说:

“什么时候开审啊?我下山去听。濂哥哥应该不会把我赶出来吧?”

“那哪能啊?黄万金死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多少也算个人证啊。”林邈笑呵呵地跟她开玩笑,半点没有察觉到身后陆棠清的气压越来越低,把手上的锦锻包封的公文都捏出褶子了。

“对了,叫上你小师叔一起去吧,凑个热闹。”

“那感情好,我好久没和小师叔叙旧了,到了山下,咱们就找个酒喝两杯,要是晚了,就在衙门里住下。你别看这衔珠镇不大,衙门倒是建得挺气派的,我住的那间小院都是三进三间的屋子,大得很呢。”

林邈兴冲冲地计划着,说得眉飞色舞。

陆棠清听到他们不但要带芸娘去喝酒,还要带她在山下过夜,终于忍无可忍,把手上的公文往几上一砸。

“不准去!本王不许!”

“我就要去,你怎么着?”裴云一脸挑衅。

陆棠清一声嗤笑。

“本王说一声不准,谁敢放你下山?”

“我若非要下山,谁敢拦我?”

“你大可一试,看看哪个敢违抗本王的命令!”陆棠清说得自信十足,全然不把裴云的小性子放在眼里。

这些亲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个个都是忠心耿耿,他让往东绝不会往西,只要一声令下,那就是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抗。

可裴云偏不信邪。她就是想下山走走,散散心,天天呆在山上,山下的事什么都不知道,觉得人都过傻了。

于是,开堂那天,裴云就和影儿早早准备好下山去。

陆棠清看着她们更衣妆扮,还带了钱袋小帕面纱,细细地收拾妥当,就昂首阔步地下山去了。

她二人前脚刚出的院门,陆棠清后脚就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芸娘能想出什么法子下山去。

裴云先坐马车到了别院,这一路上都通行无阻,可到了别院再要往下走,就有人拦着了。

“王妃请留步,这是下山的路,王爷吩咐了,没爷的手令,任何人不得下山。”

“王妃的手令不行吗?”裴云明知故问。

亲兵一噎,支吾着道:“爷没说过……”

“那我现在有事要下山,你让是不让?”

“这……不如劳烦影姑娘辛苦一趟,去取个手令,兄弟们也好交差啊。”

“不去,我跟你们爷刚吵架了,不想理他。”

亲兵:“……”

脸都愁成一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棠清在暗处听到这话,真是又气又好笑。

裴云又道:“我现在要离家出走,去客栈住几天,你们要是不放我下去,我就从别的路出去。”

亲兵一听王妃要离家出走,这如何使得?赶紧得劝啊。

忙道:“王妃,可使不得,下山就这一条路,哪里来的别的路啊?”

“下不去我就躲起来,反正我不想见他!”裴云故意赌气着说。

说完,当真转身要走。

亲兵忙把人拦下。

“王妃,一日夫妻百日恩啊,爷对您的心意,兄弟们全看在眼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裴云佯装发怒地道:“你们爷那脾气你们不知道吗?他是能好好说话的人吗?我好声好气说话他不听,说再多也没用,我现在有了身子,他也不让着我点,现在看到他就来气。再住在山上,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你们放我下去,我到山下住几天,等气消了再回来。月恒昨儿个也下去了,我去山下反倒比在山上安心。万一气得动了胎气,也有个人在身边照看着。哼,我和肚里的孩子要真有个什么,你们家爷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裴云最后一句说得神情轻蔑,却让人无法反驳。

陆棠清气得磨牙,暗暗地在心里给林月恒记上了一笔。

两名看守的亲兵听她提到了孩子,愈发小心起来。

王妃肚里还有王爷的骨肉,本就在气头上,万一再动了怒,伤了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正迟疑着,影儿又道:

“两位大哥,你们还是放行吧,小姐方才和王爷闹得不可开交,王爷还差点动手,把小姐吓得不轻,这才想去山下躲几天,等王爷气消了再回来。你们想想,王爷那脾气说来就来,要真对小姐动了手,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亲兵一听,心里更忐忑了。连两人为何吵架都没敢打听,就担心起裴云肚里的孩子来了。

“你们还担心我跑了不成?山下也有你们爷的耳目,我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把我监视得死死,我还能如何?被气得狠了,也就是躲出去住两天等气消罢了。”

这话三分恼怒七分委屈,说得亲兵软了心,但仍不肯松口。

“王妃,既然爷都在气头上,属下就更不敢放您下山了。万一爷要是追究起来,兄弟两个可就没命了。”

“行,那我也不为难你们。影儿,咱们走。”

“王妃要去哪儿?”

“只要看不见你们家爷,哪儿都行!”裴云气鼓鼓地道。

影儿在一旁跟又不是,拦又不是,急得在一旁劝道: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就算不顾自己,也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啊,后山那样凶险,你可去不得,万一摔了碰了怎么办?林公子也说了,你之前就落过一孩子,这胎万万要仔细,要是再见红就保不住了。千万不能躲去后山啊!”

两亲兵吓得不轻。

后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山石嶙峋,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的险峻之地啊,就连他们这些有轻功傍身的人去后山都得处处小心,更何况王妃一个身怀六甲又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去那里每一步都是险地。

也赶忙劝道:

“王妃,您就在别院歇两日吧,后山可真是去不得啊。”

“我在别院跟在山上有什么用?你们家爷知道我在这儿,还不是说来就来?你们不让我下山,我就躲去后山,就要让他急一急,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气我?”

裴云一意孤行,拦都拦不住。

影儿道:“两位大哥,你们就放我们下去吧。山下也是王爷的耳目,又有林公子和林御医在,再怎么着也有个照应啊。小姐现在有孕在身,脾气性情捉摸不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两位担当得起吗?”

亲兵后背冷汗都出来了,连连摇头。

担当不起。王妃和小世子加起来在爷心里堪比江山社稷,怎么可能担当得起?

悄悄商量了几句,两人便道:“既然王妃在气头上,我等就便宜行事,由属下护送王妃下山,在王妃身边伺候,若是王爷问起来,也好有个交待。”

“好,就有劳大哥了。”影儿说道。

裴云也没说什么。

有人跟着无所谓,反正她们的目的只是下山听审,能下得山去就行了。

亲兵中一人护送裴云下山,另一人留在原地值守。

裴云和影儿的身影刚消失在断龙索的那头,陆棠清就一脸阴煞地出现在另一名亲兵的面前。

“爷,爷……”声音都吓哆嗦了,“扑嗵”一声跪下了,指着断龙索道:“王,王妃刚走。”

“本王看见了!”陆棠清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早料到芸娘定会想鬼点子蒙混下山,却没想到她竟然会拿孩子当筹码来威胁他的人。

虽然她计谋得逞,他也没法怪罪下去。

换作是他,听了芸娘这番说辞,也会担心她肚里的孩子。

只不过,芸娘方才在他的手下面前把他描述得如此蛮不讲理,倒是让他一阵气恼,愤愤难平。

追下山去,见裴云果然在客栈开了间上房,先和林月恒碰了面,之后衙门来了顶小轿,请裴云去衙门听审。

陆棠清看到那顶小轿,气就不打一处来。

眼睁睁地看着裴云坐上去,恨不得当场把她拽下来。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忍了又忍,亲眼看着她乘着小轿离去,心里不是滋味得很。

这小轿必定是顾濂安排的,看到裴云上了顾濂的轿子,他就能想起当初芸娘还坐过他的花轿,为他披过嫁衣,差点与他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气得喉头咽血,心中火燎。

跟着轿子到了府衙后门,看着裴云从轿上下来,踏进门去,恍然有一种芸娘要进顾家门的错觉,差点就忍不住冲上去把人夺回来!

好在,芸娘下轿时正和影儿说说笑笑,不似出嫁时的庄重,倒像是走亲访友般的轻快,让他霎时回过了神来。

裴云进了衙门之后,顾濂已经换上了一身官服在后堂坐着,手里还拿着公文在细读,正等开堂。

一见她来,便欣然起身相迎。

“芸娘,你来了。”

“濂哥哥,案子查得如何?可有眉目?”

顾濂道:“还在查。今日开堂审李卓然,便是要盘问黄家库银失窃一案及李卓然买官之事。”

“买官之事也与庞伯逸有关吧?”

“没错。庞伯逸是他的上峰,这官就是他卖给李卓然的。但此事远没这么简单,官员的身份和大印是由吏部发放的,李卓然的手续齐全,官印属实,这些绝不是庞伯逸一人能做到的事。”

“此事竟牵连如此之广,濂哥哥追查此事会不会有危险啊?不然买官的事就别查了,只查黄家的事算了。”裴云不无担忧地道。

顾濂一阵欢喜,眼角止不住涌上笑意,心中柔情万千,如春风拂过,畅快欢愉,有几分雀跃。

“芸娘可是在担心我?”

明知不该问,可就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有些担心。买官之事如此复杂,他们却举重若轻,背后定然牵扯到很多人。我担心濂哥哥追查下去,威胁到他们,说不定他们会行极端之事,害了濂哥哥的性命。”

顾濂心如蜜甜。

“有芸娘这番话,顾濂便是死了也值了。”

裴云当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委婉拒绝他道:

“濂哥哥别多想,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即便念在幼时的情分,我也是不愿看濂哥哥出事的。”

“我明白。”顾濂悄然低下头,隐了眼底的不甘。

他当然是明白的。只不过,听到芸娘关切的话语时,仍忍不住自欺欺人罢了。

这时,衙差来报,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升堂了,顾濂便忙整理了情绪,理了理官府,去升堂。

裴云则去了后堂听审,不去堂前。

一到后堂,便见还有一个早在等候,定睛一看,竟然还是认识的人。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