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清凝视着她的目光些微的懊恼,“佐婉婉,我……”

“陆长清,开车专心点。”佐婉婉冷淡的打断他,侧头看向窗外。她的双手紧紧的交叠在身前,指尖发白。不知从何时开始,除了韩珏,她不习惯任何男人的触碰。

在看守所中,佐婉婉终于见到了父亲。她不知道双规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短短几日,父亲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边白发落落在佐婉婉眼中,尤为刺目。

“爸。”佐婉婉紧握着父亲的手,感觉到彼此的双手都在颤抖着。

“佐婉婉,你们还好吗?你妈妈的身体怎么样?”林立峰被关进来之后,最担心的就是妻子的身体。

佐婉婉不停的摇头,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扑簌而落。“不好,我过的不好,妈也不好。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贪污受贿并不至于判死刑,但现在,父亲身上背负的是一条人命。

“佐婉婉,对不起,爸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林立峰此刻也是后悔不已。

当时慕容婉拿着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口口声声辱骂他的女儿不干净,还要逼着佐婉婉和韩珏离婚。他只是气不过而已,才一时冲动栽赃嫁祸给慕容婉。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慕容婉会在双规期间自杀,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爸,你糊涂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让我怎么办?我和韩珏要怎么继续走下去?”佐婉婉紧握着父亲的手,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无力。

她和韩珏的婚姻,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一直在风雨中飘摇。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从未想过真的要和他分开。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那是她深深爱着的人啊!

“林小姐,探视时间到了。”干警冷漠的提醒,并请她离开。

看守所门口,陆长清一直焦急的等待着。见她出来,忙上前问道,“佐婉婉,你还好吧?”

佐婉婉早已擦干了眼泪,平静的说,“没什么不好的。无论多糟糕,也总要去面对。长清,检察院这方面你比我熟悉,可不可以帮我托些关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死。”

“好吧,我会尽力。”陆长清勉强应允。伸臂揽过佐婉婉肩膀,想和她一起离开,而此时,林若寒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她二话不说,扯过佐婉婉,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溅女人,韩家容不下你了,你就跑来钩引我男人,你还要不要脸!”

佐婉婉伸手捂着发疼的侧脸,目光冰冷的瞪着林若寒。若是平时,她不会计较这一巴掌,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应付林若寒的无理取闹。

佐婉婉扬手狠狠的还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她只觉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麻。“林若寒,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没空搭理你的胡搅蛮缠,你可以不顾及爸的死活,但你别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林若寒有些被打蒙了,捂着脸,愣了半响才大哭起来。陆长清无奈的蹙眉,解释道,“佐婉婉找我是为伯父辩护,若寒,你如果闹够了就赶紧回家。”

他说完,把林若寒硬塞进车里。然后又拉开车门让佐婉婉上车。

“你们先回去吧,今天是我婆婆下葬的日子,我还要去墓地一趟。”佐婉婉苍白的容颜异常的平静。

“佐婉婉,韩家人并不想见到你,你何必去找不痛快。”陆长清无奈道。

佐婉婉美丽的脸庞上依旧没什么情绪波澜,淡淡的回道,“陆长清,照顾好我姐姐。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陆长清看着她孤傲远去的背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词:遗世而独立。

……

林立峰入狱,慕容婉沉冤昭雪,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韩建山在景山公墓选了块最好的墓地安葬发妻。不久之前还是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在此刻,却永远的成为了凝固在墓碑上的一张照片。

韩家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而低落,韩建山颤抖的抚摸着冰冷的墓碑,老泪纵横。

看着墓碑上妻子温婉的笑靥,他恍惚间又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慕容婉是司令的千金,他是战斗英雄,去她家拜访首长时意外相遇。他永远也忘不了,她穿着长裙,站在秋千下微笑的画面,美得就像一场梦。

而现在,梦醒了,他的梦中人定格成墓碑上小小的黑白照片,成为了埋在黄土下的一捧骨灰。

“爸,您要保重身体,妈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您伤心。”小女韩萌哭着挽住父亲的手臂。

韩建山并未理会她,沉重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留在韩珏身上。“韩珏,今天在你妈妈的墓碑前,你向我们所有人保证,从今以后和林家的女儿断绝一切关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珏身上。只见,他站在背光的地方,侧脸的轮廓分明,周身上下散发着深沉强大的气场。

父亲的话完全在意料之中,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摘下了脸上的黑色墨镜,墨镜后,一双墨色深眸,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迈开沉重的步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跪在了母亲的墓碑前,挺直的脊背弯曲下来,他在墓碑前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划破了皮肉,侵出鲜血。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啊!你快起来,你这样,妈看了也会心疼的。”韩萌哭着跪到他身边,想要把他拉起来,却被韩珏固执的一把甩开。

他的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墓碑,声音沙哑却坚决,“妈,阿珏不孝。对不起,我不能和佐婉婉分开。”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韩建山手臂颤抖着,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从小到大,这还是韩建山第一次对这个儿子动手。

韩家的孩子几乎都挨打挨骂过,只有韩珏例外。他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沉稳懂事,想要的自己争取,不想要的也没人能强加给他,夫妻两人都特别宠溺小儿子,觉得这孩子有灵性,是块好料子。

韩珏也从没让父母失望过,除了在林佐婉婉这件事上。

中国自古有句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韩珏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栽在林佐婉婉手中了,并且栽的无怨无悔。

“爸,害死妈妈的凶手已经在监狱里,他很快就会得到惩罚。而佐婉婉是无辜的,她没做错任何事,我没有理由放弃她。”

“你给我住口,你这个不孝子!我看你是被姓林的女人迷了心窍。”韩建山气的还要打他,却被韩锦荣拦住。

“大哥,你冷静点,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她一边拦着自家大哥,一边无奈的对韩珏使眼色,“阿珏,快给你爸爸道歉。”

韩珏依旧跪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却固执的不肯妥协。

“好,韩珏,你翅膀硬了,有本事了。既然如此,你以后别喊我爸,韩家没有你这种不孝的子孙。”韩建山怒到极点,带领众人纷纷下山。而韩珏依旧笔挺的跪在原地。

景山公墓的上空突然乌云压顶,倾盆大雨接肘而至。韩拓并没有离开,而是手握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韩珏头顶。

“还好吧?”他担忧的询问。

韩珏用手背随意的抹掉了唇角的血痕,老爷子那一巴掌力道不清,他一侧俊脸都肿了,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反而没心没肺的笑了,清淡的笑意掩埋了所有压抑的痛。

“大哥,我都这样了,你不会打算继续训我吧?”

韩拓沉重又无奈的叹了声,目光静静的凝视着前方的墓碑。“你从小就是这样,想要的绝不放手。我骂你又有什么用呢。阿珏,说实话,我其实很羡慕你。”

韩拓再次若有似无的叹息,继续说道,“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爱过吗?有过。只是,门不当户不对,妈给了她一笔钱,逼着她离开了我。后来,我还是接受父母的安排,和你大嫂结婚生子。阿珏,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与坚持,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至少,我没有。”

韩拓温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起来吧,别跪着了。”

韩珏站起身时,双腿都有些麻木了。他习惯性的掏出烟和打火机,沉默的吞吐着烟雾。

“你最近烟吸得太猛了,多注意身体。”韩拓叮嘱道。

韩珏耸肩一笑,沉默以对。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觉得你还是出国一段时间吧,别为了林家的事再和爸起冲突了。”韩拓建议道。

韩珏唇边仍含着浅浅的弧度,眸色却极深。出去避一段时间,避开和父亲之间的冲突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林立峰的案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宣判,他怕是逃不出死刑。林立峰一死,佐婉婉肯定会非常难过,在她最脆弱无助,最需要一个肩膀依靠的时候,韩珏不能离开她。

兄弟两人最后离开,而在他们离去之后,一直躲着的佐婉婉才从角落中走出来。她撑着雨伞,静静的站立在慕容婉的墓碑前,默默的三鞠躬。

母亲的离世,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吧,他瘦了,也憔悴了。他一定还在怨恨她吧。

……

自从上一次的争吵后,韩珏无论多忙,都会回到他们的别墅,然而,却一直没能等到佐婉婉,她没再回去过。

夜,万籁俱寂。

客厅内没有开灯,韩珏高大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他的手中紧握着手机,修长的指尖拨打着号码。

又是无人接听,嘟嘟的长音之后,只有一道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nuter……

韩珏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拨打佐婉婉的手机,却一直处于无法接通中。他的拳头紧握着,唇角忽而扬起一抹极尽自嘲的笑。

这种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滋味才是真的难受,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她都不会给予任何的回应。痛苦的、受折磨的,不过都是他一个人而已。

“给我查一下佐婉婉的下落。”韩珏握着手机,冷漠的对助理李昂吩咐道。

而与此同时,佐婉婉正从一家高级海鲜酒楼中踉跄的跑出来,蹲在地上不停的干呕着。刚刚喝了太多的酒,胃翻江倒海的难受着,心更难受。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压得她快要窒息了一样。

这些天,她四处的塞钱托关系,受尽了白眼,看遍了人性的凉薄。父亲在位时,那些人想方设法的巴结,现在父亲落马,纷纷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一个人愿意施以援手,送出去的钱多半石沉大海。

刚刚,她陪着陆长清联系的那些检察院的人吃饭,她陪酒陪笑脸,把自己的胃当调酒器,然而,那些人只是笑着敷衍,她并不傻,她看得出那些人根本不诚心。

是啊,在a市,没人愿意惹西城韩家,谁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佐婉婉,你是不是不舒服?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陆长清担忧的说道。

佐婉婉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抓着他衣衫,一双漂亮的大眼含满了泪水,歇斯底里的哭泣着,“长清,你告诉我,谁可以救我爸爸?谁来救救他啊!”

“佐婉婉,别这样,你已经尽力了。”陆长清心疼的把她拥进怀里,恨不得一辈子替她挡风遮雨。

他是真的心疼她,心疼的不得了。

佐婉婉的确是喝的多了,否则,她不会暴露自己的伤痛,她会小心翼翼的把伤口藏起来,独自舔舐。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对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无法醒来。”佐婉婉哭着,手掌用力的扇在自己脸上,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就可以从噩梦中清醒。

“林家垮掉了,爸爸会送命,连韩珏都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佐婉婉,你别这样。”陆长清用力抓住她的手,把她紧搂在怀中,心疼的说,“佐婉婉,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低下头,情不自禁的吻,深深的印在她唇角,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痛。这是他曾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女子,而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痛苦流泪。

佐婉婉睁大的双眼中一片昏暗与空洞,意识模糊不清,所以才并没有及时的推开他。

然而,这一幕落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目。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卡宴缓缓停住,韩珏靠坐在驾驶室内,修长好看的手掌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道道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