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婉婉抬眸看着他,睫毛上还沾染着一层潮湿的泪雾,但眼中的泪水却突然凝固了,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竟无法反应。

“韩珏,你说什么?我妈妈怎么了?”她睁大了眼睛问道,她觉得,刚刚的一定是幻听。

韩珏却已经从床上坐起,连同着也把她抱了起来。

他半跪在她面前,手掌拖着她苍白的小脸,指腹磨蹭过她脸颊,声音低哑而沉重,“婉婉婉婉,你现在要好好的听我说,刚刚的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妈突然病危,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赶过去,去看妈最后一面。”

韩珏和佐婉婉赶到医院的时候,李淑洁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脸上带着厚重的氧气罩,却仍然是入气少,出气多。

佐婉婉跪在母亲的病床边,不停的哭着,好像这一生的泪水,都要在今夜一并哭尽了一样。

“傻孩子,别哭,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妈这一辈子,爱过、幸福过、也享受过荣华富贵,没什么不知足的。”李淑洁紧握着佐婉婉的手,却哀声的叹息,“妈只是放心不下你。”

佐婉婉拼命的摇头,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母亲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手背上,“妈,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别丢弃我……”

她留不撰珏,留不住母亲,佐婉婉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中还能留住什么。

李淑洁躺在病床上,喘息越来越困难,韩珏看得出,她非常的痛苦。他走过去,紧握住了李淑洁干枯的手臂。

“妈,您放心,我会照顾佐婉婉的。”

李淑洁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而真诚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仍有些不放心。“阿珏,你,你真的能照顾佐婉婉一辈子吗?爱她,疼她,一辈子不离不弃?”

毕竟,两家人之间,还有恩怨。毕竟,韩珏母亲的死,林立峰有很大的责任。

然而,韩珏的回答如同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说,“我能。”短短的两个字,却充满了坚决,仿佛掷地有声。

氧气罩后,李淑洁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把韩珏的手和佐婉婉的手紧紧的放在了一起。

“阿珏,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辜负……”

李淑洁未等把话说完,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走的还算安详。

机械仪器上弯曲的心跳曲线渐渐的变为直线,机器发出嘀嘀的报警声。

“妈,妈!”佐婉婉紧抓着母亲的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佐婉婉抓住一旁的主治医生,大声的质问着,“除颤仪呢?你不是医生吗,你为什么不救我妈妈?她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为什么还会死啊?”

“很抱歉,林小姐,您母亲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但后期恢复的并不算好,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请您节哀。”医生歉意的说道。

两名护士走过来,用白布盖住了李淑洁的遗体,准备推向太平间,而佐婉婉却紧抓着母亲的遗体不放手。

“我妈妈没死,她还没有死,她的身体还有温度,她没有死,你们不能把她带走!”佐婉婉哭着跌坐在地上。

韩珏蹲在她身旁,紧紧的抱住她,强行的把她的手和李淑洁分开。让护士按照制度把遗体推走。

佐婉婉在他怀中不停的挣扎,撕心裂肺般的哭喊着。“韩珏,我妈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婉婉婉婉,父母是不能陪伴我们一辈子的,他们总会有老去的一天。但是,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韩珏双手托起她的小脸,佐婉婉被迫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如海洋般的眼眸中,充满了爱怜与疼惜。

他说:你还有我。那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动听,宛若天籁一般。

然而,佐婉婉却无助的摇头,她心中藏着韩珏永远都不会懂得的心伤,她也不愿他懂得。

……

李淑洁的葬礼是韩珏一手操办的。

林家败落之后,亲戚朋友都把他们当做瘟疫一样的躲着,只有几个近亲出席葬礼。

佐婉婉长头到脚都是黑色的,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只有一张小脸格外的苍白。

葬礼进行的很顺利,只是,佐婉婉跪在母亲的遗像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掉过一点眼泪。

她看起来非常的平静,甚至平静的让人心疼。

韩珏知道,痛到极致,那便是哭也哭不出来了。

佐婉婉毕竟还年轻,林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现在父亲身在囹圄,母亲又与世长辞,一时间,她的确很难接受这个打击。

亲友都是韩珏招待的,连墓地也是他这个女婿亲自挑选的。

亲友都在背地里夸奖他,即便是亲儿子,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事事亲力亲为着。

佐婉婉的神情看起来一直有些恍惚,连给李淑洁穿寿衣,都是韩珏亲自动的手,等火化之后,才把骨灰盒递到佐婉婉的手中。

林若寒也出席了葬礼,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一个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墨镜后的眼睛是红肿的。

其实,她真的并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她只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总想着要世界都围着她转,然而,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而她却太过渺小。

林若寒跪拜完母亲的遗像,又来到佐婉婉的面前,只沙哑的道了一句:珍重。

之后,就离开了。甚至在与陆长清擦肩而过时,都不曾多看一眼。

那些往事,终究已然成殇,倒不如遗忘。

等到李淑洁下葬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微微细雨,佐婉婉站在矮矮的坟墓之前,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与母亲天人永隔。

韩珏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雨伞多半倾斜在佐婉婉的一边,而他自己多半的肩膀暴露在外,已经被雨水打透。

“婉婉婉婉,别难过,妈妈她走的很安详,并没有痛苦。”韩珏用低哑的声音安慰着心爱的女人。

“嗯。”佐婉婉淡淡的点头,反应有些迟缓的应着。

韩珏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他多希望她能大哭一场,哭过了就没事了。

此刻,她不哭不闹的样子,隐忍不发的模样,反而让他更痛。

“婉婉婉婉,你要坚强一点,妈妈她在天堂会看着你的,她在天堂里,也会过得很好。”

他话音落后,是短暂的沉默,四周只有微微细雨打落在墓碑上的哗哗声。

佐婉婉迟缓的抬头看向他,然后,慢慢的摇头,“不,天堂不好。你没看到吗,老天都在哭泣。”

佐婉婉记得,每年的清明节,母亲都会带着她去给外婆扫墓,清明节的时候总是下着雨,母亲就说,“那是老天在哭泣,因为,天堂不好,所以,我们都不要去。”

可是,现在,母亲还是去了。

韩珏轻轻的哀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把她紧拥入怀抱。

佐婉婉静静的靠在他胸膛,眼眸微湿。目光茫然的散落在冰冷的墓碑上,散落在矮矮的坟墓上,散落在无情的细雨中。

比起疼痛,佐婉婉更多的是害怕。她怕不知哪一天,自己就会像母亲一样,突然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剩下一把冰冷冷的骨灰。

到时,韩珏该有多伤心呢?

他一定会像她思念母亲一样的思念着她,他的人生,将在灰黯无光的回忆之中,苦苦的挣扎、沉沦。

不,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

母亲离世之后,深陷囹圄的父亲成了佐婉婉唯一的亲人。

探监的那天,韩珏亲自开车把佐婉婉送到了位于城北的第一监狱。

“需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韩珏拉开车门,摊开手掌伸到她面前。

佐婉婉把小手放入他掌心间,她的手温冷如玉,好似怎样都唔不暖,这多少让韩珏有些挫败。

“我自己进去就好。”佐婉婉说。

“嗯,那我在外面等着你。”韩珏高大的身体靠在车身旁,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监狱的大门,并在门口把胸前挂着的白色楔摘掉。

看来,她并不想让林立峰知道李淑洁去世的消息。

的确,对于一个一辈子都无法从监狱中走出来的人,倒不如让他满怀着希望活着。

一道铁窗,隔绝了两个人,林立峰坐在里面,佐婉婉坐在外面。

她能看得到父亲被岁月撵出皱纹的脸庞,却无法触摸到他脸庞上的温度,其实,这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爸。”她拿起话筒,出口的声音无法控制的发颤。

“佐婉婉,你最近过的不好吗?怎么瘦了整整一圈儿。”林立峰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却无法触摸到女儿的脸。

佐婉婉有些牵起的挤出一抹笑,回道,“我挺好的,瘦一点也挺好,最近减肥呢。”

而实际上,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佐婉婉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很多时候,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怕闭上眼睛就会和母亲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有时候,浑浑噩噩的睡过去,也是噩梦连连,醒来后,一身的冷汗。

韩珏总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时会把她按在身下强行欢暧,一时的意乱情迷会让她睡得稍稍安稳一些,却并不是长久的办法。

“女孩子还是胖一点才可爱,别赶时尚减肥,把身体都弄坏了。”林立峰絮絮叨叨的说着,语气中都透着关心。

父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话后,林立峰突然询问道妻子。

“婉婉婉婉,你妈妈,她还好吗?”

佐婉婉握着话筒的手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眼眸险些就湿润了。她强忍着哽咽,努力的挤出笑容。

“哦,妈挺好的啊。就是最近常常犯心口痛的毛病,才没过来看你。”

“老毛病又犯了吗?有没有去医院?”林立峰担忧的问。

“已经看过了,医生说不要紧的。你顾着自己就行,别让妈再操心了。”佐婉婉的手掌紧紧的抓着话筒,低敛着眼眸,眸中一直闪动着璀璨的光影。

而林立峰对她的话无一丝一毫的质疑,连连点头,“你妈没事就好,我前些天做了个梦,梦到你妈妈,她对我说:以后不能继续照顾我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改造……以前的老人总说这样的梦不好。”

佐婉婉默默的听着,她想,也许这就是父母之间的心灵感应吧。

“爸,你当了一辈子国家干部,可是唯物主义者,也相信这些了。妈好着呢,若寒也挺好的,前些日子还来我过我们。”

“那就好,那就好。”林立峰苍老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笑容来。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佐婉婉一直站在原地不肯离开,林立峰被两个狱警压着,却是一步三回头的,最后,他伸出手臂,向佐婉婉挥了挥,他的手腕上还带着刺眼的手铐,动作很是别扭吃力。

那一刻,佐婉婉悲恸的想哭。

走出监狱的大门,佐婉婉还在偷偷的擦拭眼角的泪。

她见到仍等在门口的韩珏时,唇角弯弯的扬起,那笑容伪装的还算不错。

这些天,在韩珏的面前,她一直都是坚强乐观的模样,一张笑脸迎人。除了人迅速的消瘦下去,她看起来真的不错。

然而,只有韩珏知道,她过的很不好很不好。

“我们可以回去了。”佐婉婉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说道。

彼端,韩珏修长的两指间还夹着一根尚未燃尽的烟蒂,他低垂着头,把烟丢在地上,用皮鞋用力踩灭。

再抬起头时,他神色如常,一双墨眸深不见底。

“婉婉婉婉,你不累吗?”他突如其来的问道。

“什么?”佐婉婉的反应有些慢半拍。

“婉婉婉婉,一直伪装着,不累吗?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样,你想哭就可以哭,不想笑,便不必笑。”韩珏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而下一刻,佐婉婉便扑入他怀抱,她的脸埋在他胸膛,肩膀不停的耸动着。

但最终,还是没让他看到她的泪。

回程的路,韩珏开的很慢。

路况不好,又堵了很长时间的车,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佐婉婉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心力交瘁。此时卸下心防,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中。

韩珏把车子一路驶入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