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远清出了卧房,顺手关上了门。
李氏就在外间呆着,见他出来了,赶紧伸手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纪远清低头一看,是一条面巾。
李氏压低声音说:“娘不拦着你照顾云霏,但至少戴着这个,这病来势汹汹,还是小心些为上。”
“嗯。”纪远清接过了,与李氏下楼来,说了自己要出门拿药。
临走到门口,他又叮嘱了李氏别把云霏染了瘟疫的事情告诉云霏,免得云霏心忧。
纪远清跑遍了全县的医馆和药铺,花了高价买来了大夫方子里的药材,这份量够吃一个月了。
买了药回家前,他去了一趟县里杂货铺,给江云霏买了三大包蜜饯,这才满载而归的回家。
刚回到家,院子里的情况就不大对劲,各屋的门窗都紧闭。
纪远清飞快地往楼上走,卧房里江云霏不见了踪影,就连云霏睡的被子等一应物件都不见了。
“娘,云霏呢?”纪远清吓坏了,赶紧下楼来找。
李氏站在堂屋里,心虚得眼神飘忽不定:“你走了没多久,我们家里突然有官差闯了进来,他们把云霏带走了,说是要带云霏去治病。”
“官差怎么会又回来了?拿药,我说了是我吃的。”
“我,我哪里知道!”
“玉兰,玉兰……”李雪花兴冲冲地往这边跑,手里拿着一把艾草,说:“我去买了艾草回来,你快拿到屋里熏熏,可别你们娘俩都染上了瘟疫。还得煮了水,热水澡——”
李雪花见纪远清回来了,赶紧顿住了脚步,下意识转身就走,十分做贼心虚。
纪远清何等聪慧,一下明白过来了,他难以接受:“娘,你怎么能去报官?”
李氏见事情被揭穿,破罐子破摔说:“不然我能怎么办?难道要你去送死?让我们这个家散了。”
纪远清心痛道:“没有云霏的话,这个家早就散了。”
他转身上楼收拾,拿包袱打包好药等一应物件。
云霏怕冷,要给她拿那件厚披风,还要拿汤婆子。
云霏还要喝药,得拿药罐和碗,蜜饯也得拿上。
纪远清飞快地收拾着,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心急如焚。
“远清,你这是做什么?”李氏追上楼,见纪远清在收拾包袱,急坏了,上手把包袱里的东西扔出来,“你不许去,你不许去。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不能去送死!哪里可都是染了病的人。”
纪远清冷脸将那些东西重新收拢进包袱:“难道你要我看着云霏去死吗?娘,你若再阻拦,今生我们母子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哭喊的李氏一下止住了泪,她的手僵硬在半空,眼泪一下滑落下来,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她不该去报官的,让官差带了云霏走,现在她的儿子也要去送死了。
纪远清收拾好东西,拎起两个大包袱要离开。
李氏猛地拽住包袱,竟直直地给纪远清跪了下来:“儿啊,你不要去,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你去了,娘可怎么办?”
“娘,今生我们的母子缘分——”纪远清冰冷的话还未说完,李氏吓得连忙松了手,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不敢再阻拦。
……
江云霏被扔进一辆马车里,在这辆拥挤简陋的马车里,还有两个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她们披头散发,一脸病容,毫无生机。
她抱紧了卷成了一团的被子,人挤到角落,靠着休息,她实在没力气挣扎了。
江云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染上了瘟疫,可自己怎么会染上瘟疫呢?她生活习性一向爱干净,起床睡觉都要刷牙洗脸,洗澡也勤快,衣裳被褥也洗得勤快,可怎么会染上瘟疫?
“咳咳……”江云霏的嗓子一阵干痒,她掩嘴轻咳了两声,忽然猛地一顿,想起了昨日买了豆花回家的路上,她扶起的那个老婆婆也在咳嗽。
江云霏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做了一件好事,而染上了瘟疫。
瘟疫,这个在古代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的传染病。
她这个身体是古代的,不像现代人从小接种疫苗,若是她自己的身体,在这古代肯定百病不侵,然而现在,她病得快死了。
肺像烧起来一样,难受得要命,偏偏还冒冷汗,胃里空空的,开始唱起了空城计,早知道,该让远清给自己煮一碗粥喝的,现在不至于饿着肚子。
一想到纪远清,方才涌起的眼泪,瞬间淌了出来,他肯定知道自己染上瘟疫了吧,怎么办?她被官差带走的时候,纪远清出门抓药了,他回来不见自己,肯定很着急吧。
马车颠得厉害,她的头又昏昏沉沉起来,整个人靠在抱着的被子上,睡着了过去。
纪远清并不知道麻风村在什么地方,他带着两个大包袱,想要雇一辆马车过去麻风村。
可瘟疫弄得城里人心惶惶,马夫一听纪远清要去的麻风村,一个个都拒绝了,再高的价格不去,有钱也没命花啊!
纪远清没办法,只能自己寻过去,一路走一路问,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麻风村在地方。
麻风村都是高山,十分险要,只有一个峡谷可以进到村子里,路口常年有人把手,为的就是不让里面的病人逃出来,也避免外面的人误闯了进去。
“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守着麻风村的人见纪远清走来,立即伸手拦住了他。
“两位大哥。”纪远清放下包袱,伸手作揖道:“我知道这里是麻风村,我是为了我娘子而来的,她生病了,今日被送来了这麻风村,我不想闹事,只是想照顾她。”
“你疯了吗?今日来的可都是染了瘟疫的人,得了瘟疫的人可活不了,所以送来这麻风村等死。”
纪远清郑重道:“我自然知道,你们放心,我进去了,就不出来了。”
“这——”守门的人很纠结,有人上门送死,他们也没必要拦着,可眼前这人看着年轻,身上穿的好像是曲阳书院学子的衣裳,他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读书人去送死?
“我知道你们很为难,但请两位大哥成全我,我家娘子她真的病得厉害,我不想她自己一人在麻风村里受苦。”纪远清从袖子里抽出两张一两百的银票来,递上前到两位守门的人眼前。
守门的人日子过得清苦,若不是为了生计,怎么会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做事,这会儿见着两张百两银票,眼睛一下亮了。
“既然你坚持,我们也不好拦着,但是我丑话放在这里,你这一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纪远清点头:“好,我不出来了。”
守门人拉开了围栏,纪远清提起两个大大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麻风村。
在进村前,纪远清停了下来,用李氏给他的面巾遮住鼻口,麻风村不同在家里,到处都是患病的人,他必须得小心些,不能自己倒下,到时候不能照顾云霏。
麻风村,破破烂烂,没有一栋像样的屋子,大都是用茅草屋堆起的低矮棚子,那些染了瘟疫的人,得了麻风病的人就住在这样的棚子里。
一下大雨,根本没法遮雨,在这样的冷天里,风嗖嗖地刮,都要小心棚子上的茅草被刮走了。
纪远清在这些病人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地往里走,他借着傍晚微弱的光,寻找江云霏的踪迹。
忽然,他见到了自家那床熟悉的棉被,是李氏买的被子,大红花的被套,俗气至极,这会儿在纪远清眼里万分珍贵。
他极快地走了过去,一下蹲了下来,唤道:“云霏。”
然而他和云霏的被子里躺着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突然睁开眼睛来,两人四目相对,互相吓了一跳。
“你,你想干什么?”中年男人拽紧了被子,对纪远清充满了戒备。
纪远清目光阴沉着,不用想,眼前这人持强凌弱抢了云霏的被子,他克制着涌上来的怒气,问:“你的被子是从哪里拿的?”
中年男人抱着干净的花被子,死皮烂脸地说:“什么从哪里拿的?这是我自己的。”
纪远清额前青筋不住的跳,他胳膊一动,一把匕首从袖子里滑到手掌里,他唰地一下抽出了半截匕首,咬牙威胁道:“你说不说实话?”
中年男人一见匕首,吓坏了,赶紧道:“我说,我说,我是从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哪里抢来的!就在那边。”
中年男人指了下左边的方向,纪远清收起匕首,拿了包袱,飞快地向左边走去。
左边的棚子更破,连茅草顶都没有,只有几块破布遮挡着头顶。
“云霏?云霏?”躺着的病人好多,天越来越黑了,纪远清看不清楚,只能用喊的。
“这……里。”突然,他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声音,纪远清连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男人正飞快的解开躺着的人的衣带,躺着的人微微抬起右手。
四周很黑纪远清看不清楚,但依旧冲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纪远清连忙冲了过去。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见纪远清气势汹汹冲来,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
纪远清走近了一看,看清楚,是他的云霏,衣裳已经里面了,就差里衣没脱掉了。
“畜生!”纪远清气得双目赤红,他蹲了下来,伸手把江云霏的衣裳腰带系好。
这个畜生趁云霏病重,竟敢——别让他再遇见这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