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对他祖母和父母之间的官司一无所知。

头天晚上,还准备看会儿书的,就已经被良姜夺了书去:“我的爷哎,用功也不在这一时,上午太太就传话进来说,明天您可就要单独讲书啦,这还是舅老爷那边专门选的先生,可不能头一天见先生,就一脸倦容。”

林超就由着她收拾了案上的书,好半天才问:“这几天,菖蒲家去没有?”

良姜顿时就收了脸上的喜色.

太不稳重了!

自己还为二少爷新请先生这件事失了几分冷静,只有二少爷,还掌得住,到这会了,还考虑到的是大少爷的心情。

一想到大少爷多病多痛的那副身子,良姜也就叹了口气:“菖蒲这边,爷不是这几天都冷着她嘛,她这些日子都是小心殷勤的,索性连回家也不告假了,就一心埋在厨房里做事,有时候看着,也可怜见的。”

林超就瞥了她一眼,语带双关:“人心不足,就会生事,菖蒲这个丫头,你看着是姐妹情分,你们四个一同来这屋里的,人大了,生了别的什么心思也保不齐,你还是多注意点她,别到时候养出个家贼来,就好看了。”

良姜就咬住了嘴角,但脸上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些。

看来菖蒲的那些小心思,也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去,只不过,她再聪明能干,也大不过平生堂的主人去,菖蒲和良姜一样都是大丫头,只不过良姜在主子面前多了体面,若他没有发话,良姜又哪里能绕过林超,去发落她?

林超心里就有了数,轻轻笑了一声:“看来我是多余操心了,只不过,只希望我们俩,都是想多了才好。”

良姜就答应了一声。

林超就慢慢的发了一会呆,才忍不住问:“你说,萧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底还是忍不住。

良姜就扑哧一声笑了:“哎呀,管这位萧先生是三头还是六臂,爷您明天就能见到真人了,听外面说,老爷对萧先生学问很是满意,学问好的话,人品应该是很稳重的。”

人品稳重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还是个老学者。

林超就轻轻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这份特殊,应该由林大少来领才是。

第二天一早,不用大丫鬟来催,林超很早就起来了,催着良姜打开自己衣柜,挑选今日见萧先生时的衣服。

崔妈妈更是满脸喜气,在衣柜里左捞一件,右挑一件,双手满满当当地抱着走了进来,玻璃镜子旁边的桌子上,还摆满了各种金项圈和镶了祖母绿宝石的头冠。

良姜就扶了扶额头,忙拉住了崔妈妈:“妈妈,且收着些儿,今天咱们爷是第一次见萧先生,当然要穿的稳重些才是,而且大少爷这几日身子也是不好,我们院子里,还是别太点眼才是了。”

崔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姑娘说的对,反倒是我这个老婆子,一高兴,就没个分寸起来。”

良姜就抿了嘴:“那妈妈来一起挑着些,宁愿素净些。”

崔妈妈毕竟是二少爷的奶娘,她也不好太下她的面子。

可这就苦了林超。

他从里间梳洗完毕,穿好内衫走出来,准备穿外衫的时候,就看见架子上摆了一套雪白缎子长袍,颜色倒是低调了,可领口、袖口都是金丝镶绣的祥云纹的滚边,一细看,才发现背后也是用金丝混着银线细细绣出竹叶花纹,不消说,在太阳底下一走动,流光溢彩,看起来会是多么富贵逼人。

他就先看了一眼良姜。

良姜摊摊手,也是一副已经尽力的模样。

林超也只好套上衣服,又由着他们佩了宫绦和护身符,崔妈妈还想给他带一个八宝金项圈,林超忙脖子一缩,抬腿就跑了。

良姜忙跟上,送到了二门外,半夏和厚朴早已等在门边。

林超自己还没有见过新的西席,自己反倒先考问起旁人来了。

他一边走就一边问:“半夏,《三字经》学得怎么样了..”

半夏还没说话,厚朴就先笑了:“爷您再别问这个,款冬已经找奴才抱怨过几次了,打鼾也就罢了,就没瞧见过,哪个学书学得这般废寝忘食的,说梦话都在背书,款冬还说,自个儿都不用学了,就听着半夏这个死脑筋来来回回地念,早也念,晚也念,吃饭的时候嘴都不停着...”

虽是抱怨,却是在旁敲侧击为半夏说好话。

林超就舒展了眉头,厚朴虽然是个老好人,却也很少主动替别人背书的。

看来,这半夏果然是个妙人,单就说与人相交的手段,就已经不是有点意思这几个字能够概括的了。

再是千里马,若自己不肯上进,伯乐再赏识也是无用的。

林超就道:“既然这么着,今日下学我再那几本书给你,这样款冬也可以多学些了..”他还冲着厚朴挤了挤眼睛。

半夏的脸上憨厚的笑容是挡也挡不住的:“多谢二少爷抬举。”

林超新的书房也不知是谁选的,就在林老爷外书房外花园的旁边的群书阁,就是说,林老爷公务之余,随随便便散个步,都可以顺便过来看下他上课的。

然而,林超却并没有为这掌上明珠的特殊待遇而惊喜,他心里细细过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只觉得这府里最近的很多事,好像都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先是老太太的药里无缘无故多了一味雷公藤,再是范姑母府上三娘的出手,然后是范家欲与沐府和林家结亲,再是绕过林越这个嫡长子,偏偏特地为自己另外请了先生,虽然兄弟俩年纪还小,还说不到谁就能挑起林家大梁的地步,但这一举动,就很有分化兄弟俩情谊之嫌。

一胎双生的两兄弟,先出生的哥哥一向体弱,后出来的弟弟壮得和个小牛犊一样,取名字,弟弟取了超字,哥哥委委屈屈地取了越字,学业上,哥哥只习文,弟弟却是文的武的都在抓,刚刚过了十岁生日,弟弟又特别请了老师,就连范府说亲,第一个考虑的也是弟弟,也怪不得林超多心,换了自己在林越这个位置,恐怕也会有点什么想法的。

所以林超让良姜多注意点菖蒲,倒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天家无父子,权贵之家,也未必就有真正的兄弟情谊,更不要提平民百姓家里,多一个兄弟,就是多一个分口粮、分家产的,若是换在穷苦人家,不过是多了一个可以换钱的物件罢了。

远的不说,这半夏,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拐过花园,就已经可以影影绰绰看得到群书阁翘起的屋檐了,脚下是平展的青石板路,林超就垂了头,在心里继续思索了起来。

等到半夏这一声:“少爷小心”的惊呼传到林超耳朵里的时候,林超再停步,就已经晚了。

他的鼻梁就已经撞上了一睹温热的肉墙。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好健壮的胸膛!”

万幸的是,虽然他没有收住脚,对面那人却反应十分灵敏,第一时间微微后退了一步,故林超才免于两行鼻血往下直流的窘境。

但作为主人家,还在自家院子里撞到别人,肯定是件很失礼的事,林超也顾不得揉自己仍在痛楚中的鼻子,就赶忙抬起头,行下礼去:“林超失仪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对面这个人,就很快往左站了一步,正式地作揖行礼:“林超见过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