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就有一个型尚来请林超,说是正殿里已布置完毕,可以请二少爷过去了。

林超这就跟着萧问一起走出门去,走到门外,看到垂手在外等候的半夏,就扭头对玉竹说了一声:“你桂枝和良姜姐姐跟我去就罢了,你们兄妹许久未见了,今日也就趁此说说话吧,只不过在屋内就是了。”

半夏和玉竹均是谢过,林超微微一笑,这才跟着众人一起去了前面的正殿。

原来这法华寺,一进山门,左手边就是钟楼,右手边便是鼓楼,门后第一进高台上,是天王殿。第二进高台上,是大雄宝殿,四面俱是山,入耳处,都是鸟雀的婉转清脆的鸣叫。

大雄宝殿正殿前,东西南北,各一只硕大的刻着法华寺名号的铜雕四足香炉,粗细不一的线香如插葱一般,密密麻麻,烟雾缭绕,倒也别有一番古朴沉静的味道。

寺内也处处遍植参天古树,绿茵如盖,全部遮挡住了日头,即使是夏日,这迎面而来的也是习习的山风,下脚处,俱是阴凉。

只是唯一一宗不好,就是虫蚁太多,才走了几步,林超的面颊上就多了两个红包,桂枝正想回去拿扇子,良姜忙把她拉到了一边。

:“你长点心眼罢,就是要二少爷受点苦,回去大家才会更夸赞他的孝心呢!”

桂枝这才恍然大悟,悄声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眉须俱是雪白的主持了安大师已经迎了上来,众人忙行佛礼。

只有林超,行礼的时候,左手动作稍见晦涩,颇有些吃痛的意味。

了安大师虽然上了年纪,可作为一方寺院的主持,若想庙内香火旺盛,养活一寺弟子,却不是仅仅靠潜心钻研佛法就能办到的,自然也免不了迎来送往,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和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于是回礼,笑:“佛前众生平等,小施主的血经,老衲已经供奉在神灵面前,可叹小施主千金贵躯,竟然如此孝顺,实在是府上之福。”

林超心里就觉得这方丈的确是个妙人,一句众生平等,就提前把他的质问给堵的严严实实了。

面上却有几分焦虑:“虽得如此,可家中长辈年事已高,却近来却缠绵病榻,我这个做晚辈的实在是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这虽然在佛前供奉了血经,又请大师们一连诵经祈福,不知道这份诚心可否能感动上天?令家中长辈从此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了然大师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小施主再是心诚不过的了!刚才听闻弟子说,小施主竟然是徒步走上山来的,又是要以老夫人的名义打斋供,做晚辈的,为长辈祈福消灾,就须讲一个真心,《地藏经》经中,还专门记录了婆罗门女为了已经过世的母亲祈福,尚且还得到了应验,更何况,是还在世的长辈呢?”

萧紫敷和桂枝听到这里,忍不抓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这主持真是一张好利口!明明咱们少爷,是马车被挡,是不得已走上来的,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诚心的表现。”

可到底是佛前侍奉之人,两人也不敢多加揣测,很快均是换上一脸正色。

林超仍面有忧色:“我家长辈礼佛之心最是虔诚,大师定然了解,若是晚辈亲自在佛前替长辈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再配合放生,虽然放生一般集中在岁末、佛诞日、安居结夏,可事出突然,庙中是否可以代为安排,诸上种种,是否可以将这些功德回向给生病的长辈?”

了然大师双手合十,面上一派沉静:“小施主孝心可嘉,家中长辈,定然很快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林超就沉吟片刻:“既如此,我就亲身在法堂里念诵经书,一应其他,就请方丈尽快妥善安排。”

了然大师立刻会意:“小施主实在是孝心到了十分,只是这诵读经书,也不是一时就可以....

林超也明白了过来,他就转头吩咐肖妈妈:“一会儿咱们用过斋饭,丫头们替老太太拜了,就先打发家丁送他们回去,我倒是想留下来住两日,也好让菩萨看看我的诚心...”

萧问也道:“既如此,我便也留下来。”

林超一抬出孝字,肖妈妈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是,二少爷的吩咐,奴婢知道了,请您放心吧.老奴自会安排下去。”

肖妈妈就感觉了然大师的眼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似乎颇有些不相信,在这个才十来岁的、娇滴滴的小少爷面前,她这个老仆妇,竟然这么令行禁止。

她心里就冷笑一声,真以为我们林家行事和软,就没有身为富贵人家的傲气了?你法华寺虽然香火不断,可江南向来富庶,豪门大户的奶奶太太小姐们,信佛的也多,寺庙自然也多,哪家寺庙投了她们的缘,香火钱自然也不会吝啬,咱们林府,出手又大方,哪次不是上千两的香火钱奉上?

况且今日,又不是忽然巴拉的就来,本就是当家太太提前打过招呼的,今天还这么怠慢起来,这行事实在太不像了些!咱们家二少爷年纪是小了些,可一向行事说话极有分寸,该给自己长面子、显露林府肌肉的时候,可不会藏着掖着的!

肖妈妈的眼角才露了一丝委屈,了然大师立刻就热情起来:“既如此,已安排下素斋,请少爷先用过罢,其余诸事,老僧定然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对于这些尘外之人,世人都诸多宽容,林超也是见好就收:“多谢大师。”

众人回到暂时歇息的小院,型尚早已送过来准备好的素斋,林超虽然是主子,但一向口味清淡,倒还多吃了几口。

其他众人虽然是奴仆,倒也吃得精细惯了,不过都略略吃了几口,都放下了筷子,良姜和桂枝玉竹等都准备伺候林超漱口。

午饭完毕,林超就打发肖妈妈送底下人先回去,特别吩咐将老爷派来的长随和骑兵要全部送回去。

肖妈妈满口答应,又拿眼看了一眼萧先生。

林超就道:“萧先生还有事未了,而且,母亲交代他要看好我,肖妈妈先下去安排罢。”

肖妈妈顿时就放下心来,一边又向萧先生施礼:“那就劳烦萧先生了。”

萧问也只侧身受了半礼,也拱手道:“老妈妈客气,二少爷我这边看着,老妈妈自行忙去吧。”

肖妈妈就叫走了良姜,两人自行去屋外安排。

萧问就看了一眼林超,林超就道:“萧先生,我要先去大殿里念经了,您还有事,就先自便吧,晚上我们在这里汇合就行。”

萧问就有点小小的惊讶。

不过的确他也有要事在身,就没有多问,先带着紫敷出去了,到底不放心,仍然令他的仆从阿贵一起跟着林超。

林超莞尔一笑,就先叫来了桂枝:“晚上咱们要住这儿了,你下午的时候去和知客僧知会一声,说我素性喜洁,劳烦他们准备几桶热水,晚上我沐浴用,还有另外请他也准备几桶冷水,用作洗涤衣服之用,记住,说话软和一点,别摆巡抚府的架子..”

桂枝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二少爷请放心,要水这点小事,只要吩咐一声,寺庙里面肯定会安排好的。”

林超就叹了口气,桂枝一向在内院伺候,有的方面,的确不如良姜知事敏感,叫你去要水,难道就是真的仅仅为了要个水吗?

现在林超已经在刻意在自己院里培养自己人了,玉竹在府里没有依靠,全副身家都系于林超一身,这样的人,不用也太可惜了,可终究她还小了点,还不能这么快出头,不然一个外来者居上,整个平生堂的平衡都要被打破了。

所以除了良姜外,在屋子里一群丫鬟当中,他又挑出了桂枝和菖蒲,桂枝和良姜一样都是家生奴婢,家里人也在府里当差,而且当差的职位已经分散到府里的各个角落,像网一样铺散开来,自然很多人都认识,说得上话,能打听到消息,在主子面前也有了点脸面,这自然也是作为家生奴婢的好处。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抱团得太厉害,盲目排外,而且一旦是在府里经营多年,一般一家人背后都已经有一个主子了。

不过,这对于林超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在足够的利益和权势面前,他自信可以买来一切,至于他们的忠心?家生奴婢的忠心太难得,也不是林超想要的,只有他们暂时有用,就足够了。

当然,若是能真心投靠,林超也不会亏待他们。

其实一开始,他是选择了菖蒲的,菖蒲冷静聪慧的性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的姐姐是大少爷屋里的人。

在林家的众多主子里,与林二少有利益冲突的只有林大少,林府的两位少爷,虽然一母同胞,但林府以后的决策者,林氏一族的族长,可只能是一个。

虽然林家的三位主子,林老夫人、林夫人和林老爷还没有露出特别的端倪和口风来,但有的事,向来是要先下手为强。

林超虽然现在在冷着菖蒲,但只要这丫头能暂时沉下心,乖乖的,不动什么歪心思,以后林超肯定会大用她的,这可是一条现成的长线。

这次林超特地把桂枝带出来,也是存了几分考量的意味,可没有想到的是,他这倒有心抬举她,奈何这丫头却真上不了台面啊。

就又招来了玉竹,悄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你年纪小,又才在不知事的年纪,行事最为方便,所以我要你下午的时候有意无意和型尚套下话,我要知道,东院里住的是谁。”

玉竹露出她一贯懵懂不知事的表情,眼神却很坚定:“二少爷您放心,这点事,玉竹一定办好。”

林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吃茶完毕,外面来了一个型尚,说是正殿里已经布置完毕,请二少爷去诵经祈福了。

林超便带着阿贵和桂枝去了前面的大殿,令两人守在殿外,自己跪在佛团上,自己抄写的那部经书已经被贴心地安置在面前的几上。

林超当然不信佛,也不相信虚情假意地念一通经书,就能让家里那位养尊处优的老妇人真的好起来,毕竟,心病,还得心药医。不过,如果这样能令林老夫人对自己放松一分,多一层信任,那么,不论是用手臂血抄写经书,还是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诵读经书,还是,一些更多的付出,林超都会去做。

林超其实在抄写这部经书之前,他虽然对这些经文一窍不通,甚至还有些厌恶,只不过如果能利用这种信仰,以达成自己的目标....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譬如现在,他跪坐在蒲团上,心里虽然非常怀疑这种力量,但并不妨碍他用**与肃穆的声音,稳稳地开始诵读经书。

诵读经书是很费嗓子的,当他念完这本两万多字的经书的时候,已经口干舌燥地厉害了,可才瞅了瞅碗内的苦丁茶,一丝苦味好像就已经浮上了嗓子眼,他还是没有动,碗里的茶水。

中途,只有型尚进来换过水,一瞧见杯子里的水分毫未动,他就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林超到底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这寺庙里的茶水,他根本就咽不下去,在萧问面前,他尚且能表现得入乡随俗,可在人后,他还是露出了几分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