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之事,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殊不知多少大风暴,正是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就连史书中记载的很多大案,其实一开始都是由一些小事情牵头的,看似平凡,却暗流涌动,看似一开始不妨事,其结果却贻害无穷。

一开始,只是闹得沸沸扬扬而已,但最后一个步骤,反而都很类似,就是一旦有文官参与进来,只消区区几日,这小事,立刻就会演变成大事,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白家之事,归根到底,到底是意欲何指,兄妹三人心里也不是没有数, 三人的脸色,都立刻凝重了起来。

林老爷扫了一下几个孩子的面容,见他们面上都有若有所思之意,心里先是一松,目光在林越面上停留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你们也不小了,自然也知道,越是重要的消息,就越是不但要第一时间知道,还需的第一时间做出决断才行,你们也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林超自然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去当出头鸟。

林越作为长子,沉吟了片刻,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先开了口:“说起来,我们林家在上京的亲戚,也就两家,倒不知,这次的传信,是要承姑母家还是舅舅家的情?”

他这是在委婉地询问林家和这两门亲戚私下通信联系的亲密度。

林老爷眼里立刻就多了些赞赏之意,他点了点头:“不错,这次还是你郑家舅舅传来的信。”

林越面上就浮现出一丝失望之意,但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杭州到底距离上京千里之遥,就算舅舅第一时间送来了消息,但路途遥远,信件一来一往也多有耽搁,我们谁也不知,如今的局势已经发展到何地步了,那依儿子的意思,再消息未明之前,这摊浑水,我们林家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淌进去的好。”

林老爷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没说反对的话,只是又把目光投向了林超:“老二你也说说....”

林超就转头谦让道:“三妹妹觉得呢?”在父母面前赚表现分,对他一个马上要离开家的人来说,意义不大。

但对于还要留在家里的林思媛来说,这种机会当然是越多越好。

林思媛咬了咬嘴唇,好半晌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小三,倒要先请问父亲,这同一个消息,是只有郑家舅舅传信过来吗?或者换一个说法,这个消息,父亲是否打算和范家姑母互通传信?”

林老爷的眼睛顿时一亮,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欣赏之意有多浓。

林越脸上的神色先是一片茫然,然后才是转为懊恼,还夹杂了一丝埋怨之意。

林超心里倒没有多少惊讶,他这个妹妹的心机,他是已经亲身领教过了,但面上的欣赏之意,还是要装出来的。

林夫人也很高兴,招了招手,把林思媛拉到了自己身边,眼里也满是欣慰:“小三,你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林思媛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她缓缓开口,女童清脆的声音犹如春日的黄鹂,又动听又响亮:“我们这些女儿家,虽然生在闺阁,但也知道守护林家的重任,我们兄妹皆有责,故不敢见识短浅,也知道范家如今虽未表态,但从到了杭州的步步行事来看,已经是在开始为三皇子铺路了,只不过我们林家一直标榜中立,所以范家很多事情,也的确是瞒着我们了,但父亲母亲心里,只怕也是心中有数,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为给林家留下一条后路...”

她说到这里,就先站起来,敛衽一礼:“请父亲母亲恕罪,子不言父过,女儿身为晚辈,背后议论长辈,终究不是淑女所为....”她面上的羞愧之意,就连林超这个知道她脾性的,都看不出任何矫揉造作的成分。

林老爷自然也不会在乎这种小礼节。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流露出了几分情真意切地失望:“你姑父虽然是出了外任,但他们和上京本家,消息来往传递,肯定也有自己的渠道,又是局中人,说不定比我们提前知道也说不定...只是...”

他话里的失望之意,已经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

兄妹三人都明白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露出多余的神色。

范姑母和林老爷本是亲姐弟,没成想,这一出嫁,就真成了外人。

范家前段时间的布局,瞒着林家是一回事,毕竟外嫁女不可能和娘家,站在同一政治阵营的,这原也情有可原。

但此次的消息,毕竟是涉及到了大昭下一届皇位继承权,事关重大,不比其他的小事。

而且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对林老爷的仕途和林家的前途有极大影响了,说得更深一层,甚至还会影响到林家四个儿女以后的婚嫁大事。

其价值,自然比金子还贵重了!

对范姑母来说,她既然已经得到消息,于情于理,也该给林家提前招呼一声,既是顺手的事,又能收一份大人情,一举两得的事,她又何乐而不做呢?

可如果这种顺便的人情,范家都不愿意送给林家,这如果不是范家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是自有自己的思量了。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已经足够令人寒心了。

林老爷的面色就又深沉了几分。

林超心里反而不以为然。

夺嫡之事,说得残酷一点,不过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世家大族刚好赌对了而已,虽然风险大,但一旦押对宝,会收获到的政治利益,根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而且站队这种事,早站队自然比晚站队好,可就算晚站队,那也比不站队好。

没有哪位君王会真正地喜欢中立的那些人。

既然不是同一艘船上的人,他为何需要信任你?为何要放心你?更不要提重用了。

所以这也是即使参与夺嫡之事,最坏就是动辄抄家灭族的大罪,但依然在无数朝代,有无数世家前赴后继地参与进来的原因。

可老话说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起得晚的鸟儿就只有吃些残渣剩羹了,但饼都是有限的,谁要是占得了先机,就已经赢了一半,和家族的荣耀、儿女的仕途比起来,什么姻亲,什么娘家,什么亲弟弟,都只有往后排的份。

况且,林老爷还是想私下里站队,明面上却保持中立,这种又想当**又要立牌坊,行事拖泥带水,毫不干脆,又怎么能怨得范家也故意装不知道呢?

而且,若是换位做事,林超还真不相信自己这个老爹,还会第一时间想到范姑母这个外嫁女,肯定也会捂两天,等自家提前安排了,再放出消息来的。

说白了,也就是,丈八的蜡烛,照见了人家,就照不见自家的罢了。

林夫人神色也暗了几分,好半晌,才勉强笑道:“承启,你可别想这么混过去了....”

林超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林夫人,真的是无时无刻,都没忘了要把自己拎出来摆在人前。

不过,此事,毕竟是牵涉到了外祖郑家,事关林夫人这个外嫁女的脸面,也容不得他一味藏拙了。

而且他也没有忘记,林夫人在刚进门时,那一段明晃晃地悬挂在眉间眼梢的怒气,范姑母有多冷血冷情,她不是早知道的事了么?还值得为此事生气?难不成就光为了迎合林老爷?

那她未免也太入戏了一点吧?

他就轻声道:“请问父亲,外祖家除了传信来,可还有别的?”

林老爷的身子这才一震。

夫妻两人立刻就交换了一个目光,林夫人犹有几分犹豫。

林老爷却是当机立断地开了口:“承启说得不错,除了这封信,你外祖家,还给小四送了一台古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