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复述心语很快消失在地面上。

黛玉嫣然一笑,眸子微挑往上望了眼, 正对上皇后柔和的目光。

皇后抚手轻扬。一旁等候命令的宫人会意垂首, 将正红木盒端了出来。

“这个正好配你,模样都是好的。”

宫人配合着将檀红木锁打开, 露出里面锦绸围绕的玉簪。

绿莹莹的碧意通透, 嵌上绯色流珠, 精巧而别致。

“多谢皇后。”黛玉瞧着也喜欢, 心思一转, 就想起乌语蓉摔碎的长簪。

当时乌语蓉以皇后所赠的簪子作为威胁, 现在皇后倒也给了自己一个。

“围猎之事,本宫也听说了。是乌家过错, 这也算给你压压惊。”皇后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下, 呼吸音都大了起来。

她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并没有附加的求情。

“这只是乌家的事情。”水溶平淡接过话头,声音温和, 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潜台词是与皇后无关。

皇后由着宫人收拾了帕子, 摇头笑了下,眼尾叠起细微的纹路。

“圣上驾到——”

宫外太监拉长音调的传报声再次响起时, 里面已经先跪好了一片。

“起来吧, 朕来看看你们。”今上先一步上前将皇后扶了起来,让她在位置上安稳地坐着。

他细细打量会皇后面色,让宫人再拿一套毯子上来,“最近天凉。周妃说你咳嗽还没好, 可要再唤太医瞧瞧?

“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讲这些虚礼,别受了风。”

今上自然地接过短毯,将它堆放在皇后膝上,口中关切着。

这还是黛玉第一次听到今上这般多话。

可中间夹带的周贵妃,听着实在是不合时宜。

皇后并不动作,只顺着今上亲自替她盖上被褥。

她沾染胭脂的脸上依旧苍白,敛目低眉,维持着面上笑容。

“朕也带了礼物来,梓童可以一看。”今上语音上扬吩咐一声,外边的宫人就会意地动作起来。

一个个盒子流水般入内,宫人们齐齐高举着手,将东西展示出来。

后面都是平常的红木盒装饰。

最显眼的是为首的物品。由两个宫人共抬,上面还有一层红色锦绸遮盖。

就算是赐礼,看着也太多了。

黛玉心底泛起些诧异,手上略一缩,就感到被水溶包裹的热度。

水溶一直握着黛玉的手。

他的手心厚实灼热,比常人要更高些,对比黛玉的就更显滚烫。

手被禁锢的感觉宛若昨晚一般难以挣脱。黛玉回眸扫了他一眼,得到一个扬眉的弧度。

今上身处高位,很容易就注意到下面的动作,只哈哈一笑道:“吾儿随朕。”

他点了点并列一排的礼物,手指从中划开,“这些都是你们的,不过首个是给朕梓童的。

“你之前想要的琴,朕让人打造了,看看可喜欢?”

今上指点一出,首位的两个宫人便将手中红布掀开,把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黛玉低头眨眨长睫,有些经受不住面前这金光闪闪的一幕。

对于琴,她也是有所涉猎。

灵机式琴声幽静、落霞式意境深远、蕉叶式通畅含趣。*

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全部由黄金铸造成的长琴。

红布掀开的一瞬间,金碧灿烂,耀眼生辉,光芒四射,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睛。

实在是令人吃惊。

黛玉没忍住又瞧了一眼黄金融造的长琴,觉得自己若是用它,怕就不会弹奏了。

而下一瞬,她就看到一排排金色的字跳到眼前。

玉儿看得这么认真,难道玉儿也喜欢?

回去我也让人造一把给玉儿

这可真是误会。黛玉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眸晃过水溶,对上他清俊的脸时,微微用力在他手心动了下。

自己可不喜欢这等花样的。

“这是给朕梓童的。”今上又强调了句,语气中隐藏着带着自得和期待:“周妃说这个最是好看,梓童可还喜欢?”

不喜欢

陛下喜欢就好

“陛下喜欢就好。”皇后的心语跳出了两行,而她只将第二句平平地念了出来。

今上自信的点点头说自己的确喜欢,又转向水溶支吾了声:“感觉这琴怎么样?”

这可是最好的金子

黛玉也将视线投了过去,转眸给了水溶一个眼神。

水溶一把拢住住黛玉的手,坦然地应道:“儿臣也觉得很好。”

看来玉儿的确喜欢

尽早带给玉儿才好

黛玉默然地扫过水溶心语,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一时又是想笑又要忍住,最后还是戳戳他手心不语。

今上满意地点点头,让人将黄金琴放到最显眼的位置。

他还特意交代宫女,定要小心伺候,让皇后能随时碰到琴才好。

“溶儿和朕走吧,你们好好看看琴。”将一切吩咐好,今上自觉志得意满地开口。

水溶随之一块起身。他没有立刻跟随,而是紧了紧黛玉手心开始嘱咐:“既然有事,我一会再回去。

“会有人跟着你,车子也在外头,到时候直接走就是

“若是我来得晚了,玉儿也不必等我,自己先用饭。”

玉儿第一次在宫中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他这会是难得的多话,黛玉只弯弯眉眼听着,安静注视着水溶这少见的情况。

“好了,哪用这般不放心。”今上笑了声,随手一指示意身后笑道:“福圆去看着一起,一路送回宫中。”

大太监俯首应喏,恭敬地走到黛玉身后。

“我知道的,王爷去吧。”黛玉浅浅一笑,悄然应了声,目送他们出殿门。

皇后在上首同样目送,又让人重新给黛玉上了暖茶,起身示意往外走去。

宫殿旁是一座楔园,各色花卉开得香软,浓浓的芬芳蔓延。

皇后指指身后跟随着的金琴,让人将它放到石桌上伸手按了按,发出几声单调的音鸣。

这听着实在不像琴声。

她略显苍白的面上带出笑来,将琴往旁边一放,对黛玉抬手问道:“可要一试?”

黛玉指尖拂过琴弦感受了一番。

这个金琴完全突出了金光闪闪的特点,连琴弦都染成金黄的颜色。

瞧着像是一身富贵的周贵妃会喜欢的。

一拨一挑。

黛玉将念头压了下去,指尖起弦拖动,琴音一下子就滑了出来。

她这才发觉虽然金琴看着奇特,抚起来倒也顺畅,并不会专攻外物而失内在。

清浅的琴音荡漾,如水波般往四周散去。

待她往两边轻按收手静琴,飘纱似的垂摆敛起,仿佛都还有余韵在亭中回响

“好,实在不错。”皇后专注地听着,脸颊都泛起些血色来,口中赞誉和心语一起跃出。

日光挥洒,映照出黛玉眼底的明亮,容颜娇美。

手上琴弦的触感犹在,她想了想,谢过后又加了一句:“这琴弦也好,想来是用心的。”

皇后摇摇头一笑,她端详了会黛玉,伸伸手,捧着礼盒的宫人就低首上前。

“过来些。”她从盒子中将发簪拿了出来,亲自挽进黛玉发间。

黛玉依言上前,能感到皇后手指透出的凉意,还有身上的清淡的药香。

她垂眸盼顾,垂珠动荡椅。美簪配美人,泛出细微的光。

皇后用帕子遮掩着咳了下,眼角的笑纹起了些,将刚刚的话接了下去:“琴是好琴,可惜我并没有学过。”

这句话的意思有很多。

不等黛玉回想,她又摆摆手,轻声带笑:“这儿向来冷清。好孩子,你若是愿意,以后也可常来。”

说着她又伏身咳嗽会,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

黛玉应予,视线向下看时,才发现皇后的茶杯中都泡着参。

瞧着是已经体弱到要时刻养生的地步了。

-2-

等到出殿时,黛玉身后已经跟了一群宫人,最后两排手中都捧着礼盒。

天色正好,可她身子还是带有酸疼,也无心往御花园中去,直接就上了车座回宫殿。

远远的有宫人遇见,都会提前行礼立在两边,垂首等候车轿过去。

黛玉位置高些,一路往四周张望了下,风景俱是秀美。

这是向往宫殿的正路,突然前面突兀地插进一队人马来,几乎是横挡在路中。

“也是巧。我正在想着表妹呢,居然这样遇上了。”贾元春穿着橙色外裳,又唯独在腹部加了一道蓝绸,让那不显眼的腰腹都带着微微的挺起。

她面上都是干巴巴的笑,把手放到肚子上,往后一眺试图打趣:“这是从皇后那儿回来的?收获颇丰呀。”

她声音拿捏着腔调,态度和之前却是不一样,努力着作出了贴切的模样。

“贾贵妃。”黛玉微微俯身,眼眸犹如有清波流转,余光瞥见一个个的字从对方车轿上跃了出来。

还真让她成了王妃

和我肚子中的孩儿就是阻碍

全部都是阻碍

既然能利用,就先利用

“你可知道,你宝哥哥近日也要成婚,倒是双喜之事。”贾元春笑吟吟加了句,用铅彩勾画地长长的眉梢挑起。

黛玉神色不动,对她的话无动于衷,“贾府的事情,怎会和林家有关,”

“到底是亲缘。难道得到了皇后的奖赏,过于欢喜了?”贾元春撇了下唇,随意瞄了眼后面的跟随的一群捧礼宫人,对这赏赐的分量有了些揣测。

皇后向来不亲近人,居然给了这么多赏赐

难道是想拉拢林府不成?

可是被我发现了

黛玉正了正椅垂珠的发簪,对于贾元春的心语付之一笑。

她念头一转,谋划就起来,配合着贾元春应道:“皇后的奖赏并不在后面。”

自己发间的才是皇后亲自佩戴上的呢。

“那就是你还看了齐贵妃?也是闲情。礼物虽多,瞧着倒有些陈旧。”贾元春抚抚腹部,对于齐贵妃这个新上认的看管后宫者并没有对大重视。

她吟吟带笑笑着,话语间带着明显的玩笑意味。

以她现在怀着龙嗣的身份来说,哪怕不轻不重地刺刺其他人,也不会如何。

等我诞下皇子

那管辖后宫的权柄也会有我的一份

她正想着,本来立在一旁的嬷嬷都迈了出来。

“贵妃慎言。这岂是能胡说的?”

北静王派来的嬷嬷言辞郑重,却只说到了这里,就不再接着往下。

这反而更激起贾元春的心思。

她用手撑起腰部,身子往前俯了俯,勾起涂满口脂的唇:“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怎么引得嬷嬷如此重视?若是没有好的,我倒是可以送……”

贾元春目光再次往送礼的人中扫过,话语突然顿了下,剩下的话噎在口中,半饷没吐出来。

之前她都是只随便瞄过礼物,现在才不敢置信地看了遍送礼的人,

这并不是齐贵妃的礼,也不是皇后的。

“这是、今上送的?”她僵硬着脸磕巴了下,话头有些卡顿。

怎么可能?

今上为何会送如此多?

刚刚是她们误导我,故意让我说出这个话!

被吩咐要看着黛玉的福圆上前,他脚步轻迈,恭顺地行礼,“请贵妃娘娘安,这些的确是圣上的赐礼。”

他的话语谦恭,而贾元春面色都难看起来,心里凉了半截。

这可是今上身边伺候的人,若是回去顺嘴提一口……

“哎哟。”贾元春气音急促,话锋一转,开始轻唤了一声。

她本想假装腹痛躲过这一茬,可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肚子却真的痛了起来。

这是她反而顾不上出声了,整个人小心翼翼地重新往后仰了仰,手要碰到腰部时又飞快顿住,只虚虚地搂着。

一旁伺候的抱琴连忙上前扶稳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将那些都咽了下去,只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娘娘可要小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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