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处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声响在蔓延回荡。

北静王妃有了身孕, 得以留住宫中。

今上赐礼流水般送出, 排出一阵条的长龙。

皇后随之应礼,后宫各处礼品也一道道发了出去。

唯独贾贵妃因在抄写佛经, 一时不得空, 连东西都传不出去。

这可是难得的景象, 大皇妃初次有孕时, 也不见这般隆重。

天气渐寒, 消息乘着风飞进各个府邸。

宝钗唤人将窗户关起来, 杜绝凌冽的寒风。

“小姐,不如将这件事直接告诉姑爷?”

莺儿左右瞥动, 小声快速道:“我看姑爷还念着那人。现在她有了孕,姑爷没准就死心了。”

宝钗目光怔了怔, 低头看一眼自己腹部,而后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原本就有个柳五儿。这会去个寺庙, 又带回一个不做事的公子哥儿。”

莺儿愤愤不平地上前一步, 想想那个手脚白嫩的,颇有些不服:“姑爷又去那边了, 谁知道是去干嘛呢。”

自己才是跟着小姐一块陪嫁来的。就是有什么事, 也该轮到自己才对。

谁知这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娇俏,偏偏贾府又落魄了。

也不知当初小姐嫁过来是对是错。

外头的脚步声响起来,很快就中断了屋里的谈话。

“怎么将人都唤出去了?”宝玉声音轻快,心情愉悦地上前, 将手上的东西领起来晃了晃。

“我回来时看到有卖这个,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那是一行糕点,透出甜腻的香味,在紧闭的屋内蔓延。

自己家小姐才不喜欢甜食呢。

莺儿嘴唇忍不住撇了撇,闻到他身上略沾胭脂的味道,张嘴就想要出声。

然后被宝钗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

宝钗直直注视着丫鬟,视线中带上了冷意,口中却是温和地对着宝玉道:“我很喜欢,放在桌子上就好了。”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宝玉侧身放好东西,回头时就见莺儿低着头乖巧站立在一旁。

宝二奶奶依旧端坐在位置上,音调一丝不变:“在说大老爷的事情。

“大老爷最近可还好?那边瞧着这般不安生,像是有什么冲撞了。”

贾宝玉向来不愿闻忧愁之事,此时一听也有些沉默

荣国府分家,在外元气大伤。而宁府近来也堪称诸事不顺。

商铺各种意外不说,连田地都上报失粮少收。贾珍前些日子更是莫名摔伤了腿,被迫躺在床上休养。

犹如一道走了背运。

莺儿有心弥补之前的过失,在一片安静中巧妙化解道:“这也只是一时之势。有贵妇娘娘在宫中镇着,日后定会好起来的。”

宝玉喜欢听这种话,顺带瞧了莺儿一眼,应和地点点头一笑。

莺儿登时低下头来,娇俏的面上飞起一抹霞红。

“去将窗户开开,屋里有些闷。”宝钗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招呼宝玉将糕点拿过来。

莺儿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步伐急急地上前,把刚刚关上的窗沿又推了开。

微凉的冷风挤进屋内,将一点点的温热气息携裹而去,交换着往外头飞驰。

红色灯笼透出微微的烛火,在风势之下飘荡着,摇椅晃差点要熄灭。

路过悬灯的屋檐,吹过大匾上鎏金的“周府”二字,寒风径直往里头冲去。

“谁在外面。”大皇子占据上位,狭长的眼睛眯了眯,挥手暂停了周家家主的话头。

家主登时警惕起来,起身摸向靴子里的藏刀,放轻了迈向门口。

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不能流传出去。

“吱呀”一声响起,来人一蹦一跳,大大方方进了来。

“大哥、舅舅。”八皇子一把掀开兜帽,露出年轻气盛的脸,笑嘻嘻招呼了一句。

完全没注意周家家主已经转移到袖口的刀刃。

大皇子一脸的从容都被打破了。

他皱起眉头,往下几步跨了过去,“你不是在关禁闭,怎么自己出来了。”

“外面是自己的人,我实在不想呆屋子。”八皇子不甚在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过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都是两个人害我,大哥你要帮我报复回去。”

他边咬着果子边出声,抬头仰望自家兄长,语调都有些含糊不清。

“这可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周家家主有些头疼地换了个位置坐,将刀刃收了起来。

这位祖宗被照顾得太好了。凡是都由大皇子和周贵妃撑着,做事向来是头脑一热。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还分不清情况的严重。

“宫殿外还有我们的人?”大皇子眉梢不平,对如此轻易的出宫感到怀疑。

他将另一盘的果子放到自己弟弟身边,轻声催促着:“吃完了就回去,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我才不是胡闹。”水淳气呼呼地将果子丢回盘子,在哐当的一声响中,又颇为自得笑了起来。

“反正我已经准备好了,保准让他们吃到苦头。大哥你看着就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皇子低沉了嗓音,注视自己胞弟的眼睛。

水淳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大哥的态度变化,笑嘻嘻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宴会时就给他们上泻药。

“这样才好玩呢。哼,他们还诬陷母妃,我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

周家家主瞄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捏捏刀片说不出话了。

这个轻松的出宫本来就透着古怪,还大刺刺的要报复。

手段居然是一包泻药?

若是换成毒药,他还能高看自己侄子一眼。

明明留着一样的血,怎么这个就被宠成这幅德行。

家主对比了下心机谋略一样不差的大皇子,再瞧瞧瘫在位上翻果子的八皇子,挫败地闭上了眼。

大皇子也沉默了一阵,盯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将眉梢拧得更紧。

“我可不是胡来,我分开来找人的。”水淳小声嘀咕着,也不选果子了。

他低头不看兄长的眼神,在一片寂静中,双手插在袖口开始自顾自生闷气。

大皇子啧了一声,将面上表情放柔了,拍拍胞弟的头发道:“行了。先回去吧,做了就做了。

“是吩咐了谁?我帮着看看,别轻忽误了事。”

水淳一听这话就又露出笑来,点出人名后重新蹦蹦跶跶起身。

脚步往外面走着,口中还在囔囔:“大哥你可不能哄我,我一定要让他们倒霉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大皇子略微一笑,抓些果子放他手上,站在原地目送人出了去。

冰凉的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将大皇子衣袍往后扬,带起猎猎声响。

“真要随着他来?”周家家主等脚步声远去后才开口,弯腰把袖子里的刀刃插回靴中。

大皇子一摇头,音色和外边的寒风一样冷:“去查看守八弟的是什么人,这会没那么容易能出来。”

家主也有这个想法。

没准这是被敌手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查看踪迹。

从大皇子这边不好下手,往往能在八皇子身上得逞。

“对方也有了身孕,陛下允许住在宫中。这可是从来没有的。”

周家家主将八皇子的事情抛开,回到之前的话题。

“生下女的还好,可若是一举得男……”

他话停在这里,顿了顿后才接着下去:“于其赌这个可能,不如直接杜绝出生为好。”

大皇子安静了会,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我们和王女洛洛图还有联系吗?”

这句话压得很低,几步要被外头的风声淹没。

呜呜的大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听着就让人身体发寒,衬托着被窝内越发地暖和好眠。

角落里的银炭无声无息地燃烧,维持着屋子里的温度。

黛玉缓慢地眨眼,回忆着支离的梦境,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

手脚在被褥中捂得暖暖的,让人愈加不想起身。

“玉儿可是起了?”水溶穿戴整齐,端着热腾腾的粥水进了来,很快将门也一道关上。

“这是新热的粥,调理身子的。”

黛玉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只转转水润润的眼珠,视线偏到升腾着白烟的粥水上。

在水溶将粥水放在桌上,要走过来搀扶自己起身时,黛玉往被窝里缩了缩。

她将自己整个往下埋,感受着毛茸茸的被褥划过面部,带起温热的舒适。

水溶眼看着榻上人露在外边的部分一点点消失,半是好笑地上前,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了搂。

“睡太久也不好,身上是会发懒的。”他细细哄了一句,把手焐热了才要挖人。

“是孩子想睡,才带着人发懒。”黛玉重新冒出头来,眼中都是澄澈,让人没法苛责。

水溶唇边带笑,动作放轻将人扶起,揉揉她的长发。

窗外笃笃笃的声音响起,一团毛绒从没关紧的缝间挤了进来。

“嘎嘎嘎。”鹦鹉扇动着火红的翅膀,一跳就跃在桌子上,围着粥水走了一圈。

它抬高着头,圆溜溜的眼珠四处瞥着,挺起胸膛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

这幅表情黛玉也很是熟悉了,每次它建宫,都会摆出这个姿态。

“王爷又让瓜子去干什么了?”黛玉回忆了下梦境中的情景。

宁国府的事情应该是秦可卿出手。

以她现在的地位,完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垮宁府。

往回推一下,就剩下周家八皇子了。

那个明明身处禁闭,却莫名出宫的八皇子。

“放一只小老鼠出去玩。”水溶嘴角勾起,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戏台子都给他们搭好了

就等着人上台

到时候带玉儿去看戏

作者有话要说:  八皇子:我准备好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