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文学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天下商魁 > 第346章 三烟同幌

“骆某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去过一次西部世界,那时想过如此一个举世独特的地域为何九州人尽嫌弃,那本该是一个大有可为之地。这一次骆某从西部而来,看到季头家的操持,忽又觉得当年所思所想过于狭隘了。”

“大掌柜过誉了。”

“骆某不怎么誉人,誉便不会过。”骆天一抓起墨壶凝了一眼季牧的酒壶,季牧见状也不倒了,颇是豪爽的两个壶撞到了一起,喝之前骆天一又道:“季头家在做的是真商豪,那以龟背多少来衡量的百豪榜,并无资格把季头家列在其中。”

季牧微一沉,骆天一的着眼与所有人都不同,天下人说起来季牧,前缀要么是云州商首、西北商盟会长,要么就是大西原头家、云季合东家。但不会有人说这一个来自西部世界的人,因为要是这么说反而显得拉低了季牧的身份,为了讨好也不能揭人家老底的感觉。

而骆天一却觉得这是季牧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际遇不同所求不同,归根结底是生在了西部。”

骆天一点点头,不再执于此话,“骆某主做拍卖生意,这个行当最大的病就是挑剔,我呢更是重病。商界这股狂浪两年多终才息止,但天元自有天元的活法,万般辖制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这两年多来,骆某又一次仔细走走商界,却发现天元的傲还在,可是对慢的领会却差了太多。”

话到这里便让季牧放下心来,不管背后多少利益纠葛,只要是自问天元人,那便值得深讨细聊,“大掌柜的意思是,天元还是不够慢?”

快与慢的思量,骆天一是含着误导在言,这里面其实透着一个很是微妙的转折,听到季牧一语中的,骆天一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动才是最慢,比如季头家。”

“所以在下一直在等,比如大掌柜。”

听上去和猜哑谜一样,其实各得其乐,有些话像喝凉水一口到底才尽兴,有些话说尽兴了就会让对方觉得此乃一莽夫,它取决于说话的对象。

骆天一道:“不管那从前囤了什么、牵了什么又引了什么,骆某素来以为,商界永远是商人的商界,只会向上看的人永远看不远。”

季牧沉沉点头深以为然,毁了靠山再依靠山只能像那惨案一样,不过教训的威力永远抵不过习惯,好在是最起码季牧身上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习惯。商业自有其规律,大都深知“放养”的真谛,把一切交给流通才有了如今的繁盛,如果一重门一把锁,那现在沧澜商家的身上都挂满了。

说回来,酹月案是过去的事,解决了一道商之外的事,商界终归还是要回到商人手中。别的不说,浩大长远的九州游志得好好走下去吧?再者说了,北方各州州府也不可能情愿年年从后往前看产值吧?

但有些话还得是季牧先说,其一代表自己的领会,让对方思量能不能够说得更深,其二骆天一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季牧乃是仰视之姿。

“大掌柜,金玉元虽然不知去向,但天下的玉石与号子仍非沧澜可以染指。纵然沧澜把集子开遍九州,这块金字招牌想归为己有绝不轻易。”

骆天一点头道:“季头家的应策是什么?”

季牧毫无犹豫直言道:“把金玉号子变零为整,这一块起来,天元世界的主心骨便立了起来。”

“这整,却也不能太整。”骆天一道。

季牧点点头,“对内整对外分,让任何攻击找不到真正的排面,也让各个号子把其中的千丝万缕做到极致。”

“网虽然漏,但网才能捕鱼。”

季牧点头之间,二人四目相对,不得不说这里面充斥着浓烈的默契,两个一直不动的人,凑到一起焕发出久藏于心的深深动荡。骆天一大有一种找对人的感觉,他既需要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又需要一个话事在握的人,季牧也需要一个顶天立地坦荡在商而又强力在握不知其踪的人。

更妙的是这个时间点,它的意味实在太多。

“大掌柜,季牧手里握着许多零,就看您这里能否送舟一水了。”

“此水……”

“灵图十一廊。”

“此零……”

“四部同廊!”

季牧之坦诚让骆天一深为震动,他预料到会聊很深,也想到了诸多博弈,但他从未想过季牧上来就摊了牌。骆天一什么没见过,但这等蓄势之深沉、不动如山的矜定令人侧目。他更是难以相信,这是他第一次和季牧说话,却满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感。

“四部同廊,如我心之四部,季头家想要十一廊做什么?”

季牧却道:“都看大掌柜的谋划。”

本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甩包袱,可是这一通话下来,骆天一却觉得这是一种很坦荡的互通,“十一廊不敢说聚宝天下,但玉石界的好物十中得七,金玉行当为天下大头,区区拍卖不足演绎其二三。”

“大掌柜所言甚是,玉石世界自古为魁远非价值可证,此饰为天地独有之饰,其有任何行当都不能替代之意义。”

“季头家,十一廊愿全程出力,要名予名、要利得利,只愿这四散天下的玉石行当重入一袍!”骆天一再度举起墨壶,“四部同廊是季头家让步了,骆某以为应当五部通玉。灵图十一廊自古不立风头顶,力都在旌杆下,季头家放心,此五部重组,沧澜任何异议皆由十一廊出面。”

季牧点点头,骆天一的话说得已经非常明白,灵图十一廊不会冒头,但不代表不会发力,这也正符合其作风。季牧举壶一饮而尽,“四部同廊也好、五部通玉也罢,无论如何,这嚣张的沧澜终该到了几分收敛的时候。”

骆天一微凝一瞬,“季头家,前路已设、后路何言?”

“大掌柜,后路可就不是玉石的路子喽。”

“怎么?天下万千通西部?”

季牧摊摊手,“似乎也没什么错,你是去过的。”

骆天一目露笑意,“你的酒,是什么酒?”

……

再说烟草这个行当。

冠烟抛头露面已有五年,宝烟更是七年之久,天宝花冠两大烟庄成了九州人尽皆知的招牌。那一块半烟田年年都在扩张,另两块烟田年年都在减产,实是市场所迫。如今一打听,庐烟溪烟更加蒙上了神秘感,就是一锅烟的事又不是看戏,神神秘秘的更加没人买账。

从前货头带货那一套,已经远远不足以铺开局面,以至于庐烟溪烟的处境尴尬得紧。

庐烟是雍州烟,雍州一半的人都在抽宝烟,天元商帮这一塌,大商人人自保,谁还管你神神叨叨的烟草生意。而且从心理上,庐烟也要次殷州宝烟一档,宝烟现在成势了或许有的谈,庐烟就一边凉快去吧。

溪烟是澜州烟,按理说沧澜势头正炽,提一把烟草行当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自古以来这些烟草头家和大商就不对付,沧澜的日子越好过,越没人搭理烟草。当年热脸贴了多少冷屁股,现在看沧澜大势已成,点头哈腰上门求。

且不说这些烟草头家哈不哈得下这个腰,低三下四求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局面,反手狠杀一刀,他们的招儿可多了去了。

毕竟烟草自身是一个大集合,庐烟冠烟居然极有默契地找到了宝烟,侯天宝傍上云麓城,和西北最大的头家一片火热,他的货产多少就能吃掉多少,已然拉开了和其他三家的差距。

把式硬了,架子也大了,两大头家在金霄城等了两日,却被告知侯天宝临时有事去了上云城,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沉着气来云州一叙。

一行眼里一行事,二人来到云都最先瞧过位于白妃街的花冠烟庄,区区一间床椅铺,只有一个站着门边的伙计,其余地方全是货。打听了才知道,这烟庄每天只从正午开到傍晚,这段时间正好走完一天的货,把二人听得心惊不已。

烟草头家很少露真名,这二人庐烟的叫“奎爷”,溪烟的叫“柳头”,奎爷年纪和侯天宝差不多,四十多岁,柳头双鬓泛白,看上去将有六十了。

黄昏时候,按照约定二人进了一间茶楼,幌子上写着“一粟茶馆”。走入其中,静谧悄悄不见一个客人,好端端的地板踩上去莫名让人觉得深一脚浅一脚。

顺着桌椅中间的小廊一直走到尽头,夕阳穿过窗子,照见了一只明晃晃的大耳环,“柳头奎爷,好久不见了。”

然而二人的心思全然不在侯天宝身上,而是他旁边坐着的一个个子很高的人。

“云州季牧,幸会二位头家。”

柳头奎爷相视一眼,立时觉得事情不对,一直想撇开大商,圈子里的人谈圈子里的事,没曾想到头来千里迢迢还是这等局面。况且一瞧坐在那里的是季牧,事情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侯天宝道:“请二位头家来到云州,实是有些话当着季头家的面说更加好办一些。”

二人心中冷嗤,多年不见,侯天宝俨然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当年那般盛气消匿无一,可真是穿了金丝甲、忘了真气骨了。

“不瞒二位,此七年来,宝烟利润连翻三番,这大好的钱景多赖季头家,此邀也是想与二位头家把局面做得更大、把利润图得更厚。”

“三番?”不等柳头看过来,奎爷已经惊出声来!

侯天宝点头一笑,“于我三家而言,庐烟量大但工艺复杂,成本原本就高,溪烟本是上品,怎奈冠烟就是邻居,沧澜人下意识以为这个冠字是行当里的评定,平白给冠烟树了口碑。”

柳头闻言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侯天宝的话不假,自久远以来,溪烟就是给冠烟搭台子的。冠烟怎么涨都有道理,可溪烟一涨价、烟民破口骂,这口气一直憋到现在,指望那些私底下的货头抬抬口碑根本就是做梦,那些人赚钱靠量,溪烟当然是越便宜越好。

侯天宝接着道:“庐烟溪烟加上宝烟,货量占据整个行当八成以上,冠烟再好,其量不足,我与季头家商量着,我三家应当货从一口出、利润按量分。”

“那这个口,究竟是哪个口呢?”二人都是眯起眼来。

“柳头资历最老,溪口烟田也是九州最早的烟田,我等说来都是受启发的后辈,这不二的招牌理当以溪烟来打。”

此话一出口,满场那是针落可闻,嗯?台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啊!不应该是宝烟跋扈,两家据理力争吗?怎的上来金袍加身,溪烟成了扛把子?

“季头家怎么看?”柳头不禁问道。

季牧道:“季某要做的主要是在三家商定之后的事,如若溪烟成为惟一招牌,西北三州乃至手里天元世界的烟庄都将拆除天宝烟庄的招牌,一律以溪口烟庄冠之。不过有个问题,二位头家当知沧澜商界近些年跋扈得很,溪烟毕竟是出自沧澜的货,在北方大肆铺设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就看柳头如何沟通了。”

柳头脸一沉,心说要是沧澜那边好说话,岂至于此刻局面?

可他面有殷切看向奎爷的时候,奎爷满目思索,仿佛还在算三番到底是多少利一般。说起来溪烟和庐烟也不是穿一条裤子,只是两家都紧才一块傍着过来,再者说了,千年里殷州都是雍州的老大哥,奎爷除非傻了才会帮沧澜烟号说什么话。

柳头越坐越不是滋味,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天宝烟庄那是季牧和侯天宝的大利招牌,俨然已是一个成熟的体系。归根到底,现在还在忙活货头之事的溪烟,哪来的实力直接套用这个框子,说白了其现在的架构与七年前的宝烟无二。

还有那冠烟,别看走得高、卖得贵,但场子都开在了季牧眼皮子底下,对付冠烟的招儿人家想必早已门清。这一来,忽就成了三家套一。

“以一个号子往出走,难不成所有的烟都改成了溪烟?”柳头试着问道。

季牧摇摇头,“三家的烟,成色不同、口味不同、工艺不同,全改成溪烟岂不是失了根本?此举只是为了让九州卖烟的号子只有一个烟庄,旗下宝烟属于溪烟但宝烟还是宝烟。”

突然之间,柳头一个抬目,这下路子似是通了。

同理,九州只有一个天宝烟庄,可溪烟还是溪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