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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料峭鹧鸪啼,九坡新绿破泥出。
一绕江湖四五月,再筑琼楼三十年。
琼楼盖顶尘作画,惊蛰虫变入梦来。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醒时分笑春寒。
燎原烽火逐风起,暗潮奔涌踏西去。
群魔待主归化境,血染山河斩旌旗。
……
鹧鸪儿扑扇着花翅离开了它的树巢,游荡了不一会,锁定了目标,悄悄立在了渠沟的污泥里。它小小的脑袋有节奏地耸动着,就在某一个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猛探,再昂首时,尖嘴已噙了一条三寸长的暗红蚯蚓!
这是今天早上鹧鸪一家的口粮,在这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肥美的虫儿得来不要太容易。然而今日之局面却有些不同,就在鹧鸪儿准备飞起身的一霎那,一道白影忽地从斜刺里窜出,鹧鸪儿还未有任何感觉,嘴边的蚯蚓已不翼而飞!
鹧鸪儿有些呆呆的看着渠边怪物,明亮如镜的鳞甲在晨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它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只是本能的察觉危险,一恍神的功夫,扑棱着花翅“远走高飞”了。
这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细长白蛇,自小红牺牲在吐蕃雪洞、各大圣虫相继死亡之后,它是紫衣最新培养的第一条圣虫。还有一只花蛛,今日不知怎地卧巢不起,故此“打猎”的工作就交给了“小新”。小新,即火儿给白蛇起的名字。
小新叼着蚯蚓一路欢快前行,爬过渠沟土坡,穿过院门蛇洞,来到了它近些时才熟悉的新环境——重生院。
门后,立着一把笤帚,从新旧程度和一尘不染的地面来看,想是经常有人拾帚清扫。隔三五步,是兵器架围成的一个小场地,地面异常平整夯实,忽得有一蒲扇大脚从天踏落,吓的小新急忙闪身躲过,逃离了此等“是非之地”。
“哎呦呦……不打了不打了,两个打我一个,算你们赢,好吧。”
一白发壮年男子急急稳住身形,虽然喘着粗气说着“讨饶”的话,但却面不红心不跳,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行不行,什么叫算我们赢,本来就是我们赢呀!”白发男身前三尺,头顶着一对可爱赤角的小女孩刮着小脸愠怒道,“弟弟耍赖,羞羞!”
小女孩身边立着一位刚刚运气定身的中年美人,她似乎话不多,只是微笑着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人时隔多年的亲切拌嘴。
“对呀,我都承认是你们赢了呀,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嘛,你们赢嘛……”
“我……听你这语气怎么怪怪的呢!我们两个打你一个,哦……想是觉得以多打少,不服气是吧?”
“诶,我可没这么说啊。”白发男立即摆了摆手,三两步走到小女孩身前,刚要摸她可可爱爱的小脑袋,却被闪身躲过。只见小女孩努嘴道:“你没说,可你就是这个意思,毕竟还是端着师兄的架子,面子上过不去。那这样,我和你单挑,你要是输了的话,从今往后你得叫我师姐!”
“呦呦呦,搁这儿等着师兄呢,这么多年一直想着‘谋朝篡位’呢吧?”白发男丝毫不以为意,嬉笑着调侃道。
“那是,大师兄闭关多年,功力不知深浅,二师姐东瀛归来,已然臻至化境,和他们比小迷自然是不如了。”小女孩朝远处扫了一眼,又十分神气地抹鼻道:“但和你这个只教了三十年徒弟的三师兄比嘛,小迷觉得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说不定从此就兄妹易位,更上一层楼啦!”
“哈哈哈……”白发男听之大笑,心道:这么多年了,小迷师妹还是当年那般单纯可爱呀!
白发男自然就是米桦。由于修炼百家功法得以长寿,故虽是八十岁年纪,却是壮年人模样。而他的师妹小迷,业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外人看着八九岁,粉雕玉琢人畜无害,实则一身《化龙诀》神功已修炼成钢筋铁骨,与她柔弱的小身子形成十分强烈的反差。
然小迷迷糊,她的小师妹温晓却清醒得很,于是这位中年美人儿拉着小迷走到场地一边,附耳与之道:“师姐,你怎地这关节泛起了糊涂,三师兄教徒弟那是荒废功课吗?不是呀!他那是神功早已大成,闲着没事干消磨时间的呀!”
“是……这样的吗?”小迷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温晓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小迷仅迟疑了片刻,便坚定了眼神,撸起袖子道:“那我也不管,好容易有次切磋的机会,就算输了那对我也是有帮助的。”她说罢又朝着米桦喊道:“来吧弟弟,说不定你这三十年不用功,功力反而倒退了呢?”
“哈哈……说的也是哦,那师兄就不客气了!”米桦说话间已跃动身形,化作一道人影冲向了小迷!
……
远处石桌,两男子对弈,左手是一位老者,虽苍髯皓首,耄耋之年,但举棋沉稳,下子利落,丝毫没有垂老之态,好似那白发白须是粘上去的,其易容之下是一张年轻面孔一般。右手是一位壮年,比之老者,他看上去反倒更显沧桑,尤其眉尖一道深疤,更勾勒出因棋局不利而气势低落的沧迈之态。
“嘶……他们怎么又打起来了,这么不让人省心呢!”石桌旁,负手而立的观棋老妪远观战端又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缕缕青丝随风划过她皱纹丛生的脸颊,一双美眸变得飘忽不已!
“哎呀,你就别瞎操心啦!”耄耋老者撑起眼皮瞥了一眼,摇头笑道:“我看你是管孩子管上瘾,都魔怔了。你以为你师弟师妹和咱家那几个不争气的一样?自家比试都能致重伤?”
“瞎说什么呢!”青发老妪丢了个白眼过去,虽然心里认可丈夫的话,嘴上却还是说道:“咱家孩子也都很好,个个都是好样的……”
这一对老夫妻自然就是姚霜和南华馨。他们所说自家比试之事,是指去年南华馨从东瀛归来举家团圆时,姚姚和姚归林那一场。当时姚姚年轻气盛,下手没轻重,致使姚归林重伤,好好的团圆夜硬生生给搅合没了。
“好好好……”
正当南华馨思念孩儿们时,姚霜忽然连声叫好,像是接她的话,却举棋落子,开怀大笑道:“这一子落定,小瑾你可就输了呀!”
壮年男子定睛一瞧,确实败局已定,当下也不懊恼,舒展眉头颔首道:“姚叔,是我输了。”
“再来一局?”
“唔……”
壮年男子犹豫之际,南华馨立坐一旁,收拾棋子佯怒道:“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来,我跟他来一局,师兄你瞧着,我帮你报仇!”
“好。”
听着棋子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南宫瑾微笑着点头,俄而望向远处庭院,回廊下,一紫一红两抹亮色点缀了整座庭院。
“姐姐,今日哥哥会回来吗?”
红发女子躺在紫衣女子怀里,洁白细嫩的双手撩拨着紫衣女子的长发,一双细眸却出神地望着天空。如此的相问,已然三十年。
“会的,一定会的。”
如此的回答,也同样三十载。日月交替,寒来暑往,只有她们姐妹寸步不离的守候至今,即使是曾经闲不住的火儿,为了他,也定下了心。
“姐姐。唱那首歌给哥哥听吧。”
紫衣微微一笑,缓缓哼唱出一首温柔动听的守望之曲。
“那一天,我们在那里相遇,挽手共舞,度过了美好春天。天真的我,以为那就是永远,四个人的篝火晚宴。而如今,我们相隔两个世界,年年月月,划过了双指尖。后知后觉,这就是将来的某一天,等到或是迟来的永远。呜呼……呜呜呜……啊哈……啊啊啊……别对我说再见,别对我们说再见,这不是我们的期望,我们的期望是永远。别对我说离别,别对我们说离别,这不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的宿命是永远……呜呜呜……呜呜呜……”
低沉而婉转的歌声穿过回廊帷幕,回荡在独此一院的狭小天地间。屋顶斜瓦,一黑袍短发男子坐在黑色长镰刀柄之上,阖目听着歌儿,任由鹧鸪儿从他肩头飞掠而过,盘旋着落在他膝盖上。雀儿“咕咕咕”的低频率震动着,像是在倾诉方才被夺食之恨。屋檐之下别院,叼着蚯蚓的小新径直窜入一樽半尺高的黑鼎内,布满蜘蛛网的黑鼎猛然跃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腹花蛛,一口将小新送来的蚯蚓生吞入腹。
曲终,人聚。
非是约定俗成,而是他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由远及近,从激荡到沉稳。
那是熟悉的心跳!
而他们的心却从沉稳到激荡,“咚咚、咚咚、咚咚!”
终于,尘封了三十年的木门,发出刺耳却动听的“吱呀”声,灰尘扑簌簌地顺着门缝洒落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或浑浊或纯真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前方。
当沐浴在晨光下的高大身躯再一次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时,时间仿佛静止。鹧鸪儿停止了啼鸣,白蛇愣在了原地,朝阳为之触动,倾落的暗影再未移动分毫,只有每个人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微微浸润了这干燥的空气。
他和从前别无二致,依旧从容的步伐,自信的笑容;他和从前迥然不同,步伐更多稳健,笑容更显沧桑。
与流露出最多令人恐惧的猩红鬼眼或空洞到令人心酸的眼眶相比,他金色的瞳孔尤为深邃,仿佛一汪静止不动的深泉,泉眼里深藏着的是三十年来浓浓的思念和淡淡的哀伤。
“大家,还好吗?”
久违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一时并无人应答。
他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逐一问好。
“老姚,你可真成老姚了啊。”
“教主……您,您还是……风采依旧。”姚霜激动到打颤,此时的他方显得老态龙钟。
“呵呵……华馨,小海、归林……”
“都好,都好……”南华馨刚回半句便哽咽不能言,头歪向一边,默默拭泪。
“小瑾。”
“师父!”南宫瑾单膝跪地,眉尖深锁,伏地不起。
其后,南华馨、米桦、龙小迷、温晓同时跪在南宫瑾身后,异口同声疾呼“师父!”却被他一人一言,纷纷劝起。
“起来吧小瑾,起来吧华馨……都起来,都起来……忘了师门规矩了吗,见师不必长拜。”
五弟子这才起身,各自拭眼泪不提。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严冷锋,彼此一个眼神足够,独独那两位苦守他三十年的美娇娘,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怎样面对。
是以,他有些局促。纵使经历了许多,此时亦不知所措。
然而她们的问候却是那般温柔,从七十年前开始,就从未显过生分有过隔阂。这让他不禁暗舒了一口气。
“云星哥哥,终于等到了你。”
“云星哥哥,还好我没放弃。”
紫衣大方,火儿依旧粘人,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抱。他不动声色,仅握住了火儿的手,再次环视众人,淡淡笑道:
“是啊,我严云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