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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的吴歌城客栈。

店二端上一壶热茶放在慕容舞雪面前。

女孩儿坐在女子身边,手里捧着的热茶冒出香气,清淡宜人。

她喜欢茶香,十分。

客栈热闹,将暗地里涌动的波澜掩盖得很好。青衫女子的邻桌有几个闲人,没事瞅着她们几眼,又轻浮地窃窃私语几句。

二哥上菜,几个俗人三本浊酒下肚,转而起江湖上的新闻。

慕容舞雪习武,耳力总要强过市井民。

“知道吗?紫陵蓝家被灭门了。”

“怎么可能?谁家这么能耐?”

“嗨!除了玉明巅上那群爷,凭谁还有这般本事?”

“可惜了蓝大侠一生正直坦荡,行侠仗义,临了,连个后人也没能留下。”

慕容舞雪面有戚戚色,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女孩用疲倦的眼神恳求她,希望能多歇歇脚。她无法,只有苦笑着摇摇头。

她们俩已经逃亡了许久,一闻到风声就得离开。

两人才起身走到门口,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大摇大摆地撞进门来。大块头袒露上身,硬梆梆的腹肌依次罗列,手上一柄灯笼大的流星锤。可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他两条健硕的膀子上纹着“蟾蜍拜月”图。

大块头一声喝断:“谁人在提你爷爷的名头!”

几个闲人吓得面如土色。

乖乖!

吴歌城与玉明巅相隔半个沧越,这话怎么偏偏落入这汉子的耳中了?真是时运不济!

那大块头走到将方才话那人身旁,一手将人拎在半空,喝问:“是你不是?你且来给爷好生,得不好,哼哼!”

只见那人被扔烂果子般扔到一旁,大块头抬手落掌,将他面前那张茶桌生生砸成了几大块。

众人惊慌之中做鸟兽散。店家是见过世面的,连连赔笑劝解。那大块头却不依不饶,还在与那人纠缠。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带着女孩的女人何时闪出客栈,没入市集。

夕阳西斜,城外荒郊。慕容舞雪抱着孩子一路躲闪,仍没能逃出黑风白影的算计。

看见面前这个时至深秋还摇着把铁骨银绸扇的白衣书生,慕容舞雪才明白几个时辰前黑风在酒肆里那一闹是个什么意思,此刻追悔莫及。

吴哥城是桑丘无涯剑派的地界。无涯剑派虽早已扬言退出武盟,但这些年养精蓄锐,实力回转不少。若是在他们的地界上发生激战,他们不可能作壁上观。

敬蟾殿与无涯剑派渊源颇深,自不愿送人一个把柄。

黑风白影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故意打草惊蛇,唬她们尽快出城,而城外早已布好罗网,等她们送上门来。

眼下荒山野岭,恐怕在劫难逃。

慕容舞雪面色凄然,姐夫家那场大火仿佛还历历在目,自己府上接应的人也还没过归雁岭。她望着那披满霞光的山梁哀默。

归雁岭,雁能归,人能归否?

“哈哈哈……”

笑声尖锐刺耳,划破空寂的山路。林风飒飒,卷起的枯草木漫飞旋,逼得人不得不眯起眼。慕容舞雪的还没摸上剑柄,一道银光就擦着她的脖子险险划过,所幸她身段柔韧,下腰下得爽快,右手稳稳地撑着地,一个借力,起身站定。

玉手上沾了泥土,冰凉湿润的感觉尚未退去丝毫,一柄灯笼大的流星锤又将砸到眼前,同时那道白光又极速回转。

慕容舞雪推开雅儿,一个空翻,白光擦腰而过,落地静无声。没等白影看清她之后的动作,只听“铛,铛,铛”三声,流星锤便已被挡开,而后又见她足尖点地,翩然跃退,袖中碧色水袖款款舞出,挡下好几只暗箭。

如此险境中还可见到如落英飞花般的身法,不愧“舞雪”之名。

那白光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定定地握回白影手郑白影朗声道:“三姐,还是别再让我等难做得好!”

“‘明价’榜第七――黑风白影,孙澈还真是看得起我。”

“三姐抬举,我们兄弟两个杀人无数却从未杀过女人,尤其是您这般的美人。生实在不忍。奉劝一句,敬蟾殿无意得罪慕容家,只要三姐交出蓝家余孽,我等绝不为难。”

“做梦!”“雅儿,去旁边坐会儿。没叫你,别出来。”

女孩稚嫩地诶了一声,乖乖站起身来,蹿入草丛。半成人高的荒草,很快掩盖了女孩的身影。

黑风一声雷咤:“哪里走――”

芜烨剑出鞘银光忽闪,一时间兵器击斗的响声响彻原野。

荒原古道上,一个是拔山倒树的壮汉,一个是翩然若舞的媛丽。这场对决比她姐姐慕容非雪与孙澈断崖那一战晚了七年,却也算是铜川慕容府与玉明巅敬蟾殿的第二次正面交锋。

孙澈,一忍七年,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另一边,白影见两人胶着,便蹿进草丛,不多时便找到了雅儿。

女孩坐在草从里吹蒲公英,仿佛对外面的危险充耳不闻。

白影看着这只懵懂的白兔,眼角的泛着的冷意淡了些许。

若她生在别的人家,或许可以像平常的姑娘一般长大。尽管生活也许不会太善待她,但至少还能平平安安,挨到高堂白发的时候。

“可惜你父亲非要和我们这些人作对,怨不得我。”

白影的大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她却也不惊慌,抬着水漓漓的眼睛望着白影。许是年岁,对危险的感知不如成人,可越是这样单纯的心境容易叫人心生爱怜。

白影冷冷地低喝道:“闭眼!”大手盖在雅儿眼前,一时地齐暗。

百十个回合交战下来,慕容舞雪已经有些不支。她的剑法以灵巧见长,遇上慈蛮子虽不至于吃亏,却也讨不到便宜。

黑风到底是在敬蟾殿干了十几年的老江湖,面上粗笨野蛮,手上却攻防得当。

一个已如此难缠,若是再来一个白影……对了,白影何在?

慕容舞雪瞥了眼草丛,心里暗道不妙。这一分神便让黑风抓住了漏洞。

高手对决,岂可有丝毫松懈。

果然,不消三式,铁锤直砸慕容舞雪心口。她立时吐血不止,挣扎几下,无奈地咽了气。

最后一抹残阳映在血上,血色越发格外殷红妖艳。

“能在俺手上走一百三十五个回合的女人,你是第一个。来世投个好人家!”

黑风抱了个拳,剥下慕容舞雪的外衣来包裹芜烨剑。

她的身段极好,眉目也清丽出尘。

黑风长叹:“可惜,老子不碰死人!”

接下来只要拿化尸粉处理了尸体,就算任务完成。黑风摸了摸腰间,才想起化尸粉在白影身上。

古道空旷无人,黑风气不打一处来。

那子总把他扔在前面挡刀,自己一旁躲清希他剥开草丛,一边喊一边往深处寻去。

“奶奶的!你子又捡软柿子捏,尽占老子便宜!”

晚风猎猎,丛草尽往雅儿的脸上扑打,刮得她脸生疼。

她费力扳开白衣大叔的手,一抬头看,星如沙。

穿白衣服的大叔此刻就躺在她脚边。应该是死了。血打湿了她的鞋。

她站起来,艰难地剥开密发般的草叶向外面走去。荒原古道,月隐星稀,四野里寂静如闭。她累了,坐在苍穹下,像别人抢了她的糖一样难过。

想喝茶。

她自幼便比别的孩子多一份灵气,从骨子里爱茶。自从眼见蓝家沉没在火海之中,生父在她面前自刎,她与姨母飘零半月,再没机会喝上过好茶。原本对茶水极挑剔的她,一路也被馋得辛苦,最后连酒馆里的叶子泡水都能接受。

星遥野阔,四下唯余她一人。她累极了,坐在凉凉的软泥地里,缓缓闭上双眼。她才六岁,还没有学会什么叫悲伤,也不会哭,只是心沉到了浓茶缸里,嘴里不住地泛起苦味儿。

躺着能好受些。

她便随意地躺在荒原古道上,不时还打个滚。耳边虫鸣喈喈,永不停息。

不知过了多久,草丛里传出悉悉索索地响动,一个褐衣短髯的男人蹿回大路上。

见她的身子横躺在地上,连路都挡不完,脸上却挂着几十岁人才有的深沉哀默,男人一时忽然不忍。

早慧的孩子生来苦。

他问:“你想哭吗?”

“不会。”

并非嘴硬,她的确生无泪。

男人顿了顿,“那是你的福气。”

“为何救我?”

蓝雅仍闭着眼睛。

方才在草丛里,就是这个男人在白影捂住她双眼时,取了白影的性,而后有悄无声息化了黑风大个子的尸体。

“跟我走吧!十六年后,我给你一个新的生活。”

“你决定就好,我没选择。”

“你当然有选择,去还是不去?”

“有和分别?”雅儿闻言,歪过头瞥了男人一眼。

他是个剑客,花白的渣子胡每一根都像他的剑锋一样尖利。明明有一身好本事,轻而易举就了结了那个拿扇子的怪叔叔,却冷眼看着她的姨母被黑大个子打死。蓝雅无法怪他见死不救,甚至还该对他心怀感激,毕竟他救了自己一命。

恩人?

一个见死不救的恩人。

男饶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只要她拒绝,便不满足谷里的条件。照规矩,他不能干涉备选者既选定的人生轨迹。哪怕那条轨迹,只剩下一条死路,他也得帮她重新走回去。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情面可讲。

“有糖吃吗?”

这是……答应了?男人松了口气,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没一会儿,他苦笑着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孩子又如何?被谷里选中的孩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她的话肯定不止字面上的意思。也许对她而言,这话等于在问“待遇如何?”

男人想了想,觉着这般解释再合适不过,于是答道:“……好好做事就樱”

之后的问答诸如此解。

“有烦饶蛙叫吗?”

“……不必担心,不听话的蛙,会被长虫吃掉。”

“爹爹每年都会送我只狐狸。”

“……年终奖得凭本事挣,有本事,占断山;没本事,喝西风。”

“我不喜欢跟别的孩子一起睡。”

“……放心,地方宽得很,狼窝、虎山、毒水潭,爱睡哪里睡哪里。”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

“这得看你自己。”

于是,她就这样被诓进了飞龙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