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不应。
底下没人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那“神像”突然朗声大笑。
“哈哈哈,好C!”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暗夜中,慕容远几个挥手,一阵疾风自湖中心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湖畔原本灭尽的火把立时瞬间重新点燃。
众人这才看清,蓝雅正躲在“夏池”石碑之后。
她原本就想借火势吸引饶目光,趁机躲在一处角落,叫老慕容以为她早已逃走,带人追去,而后自可脱身,但没想到慕容远老奸巨猾,竟一眼识破了她的打算。
“你门功夫叫什么名字?”
老慕容竟还有闲心问。
蓝雅一个翻身尴坐上石碑,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梧桐三千’。”
“师承何人?”
“不便透露。”
湖中又是一片静默。
她的内力已经耗尽。
近身对战根本不是老慕容的对手。
穷途末路,唯有认命。
良久,慕容远忽然又:“恒儿良善聪慧,但阅事不深,我怕我百年之后,他压不住府中之人。”
此言一出,青衣客遍地跪倒,而他话里所指的人其实不在当场。
慕容府的嫡子有两位,论理,慕容怿占长,府门财权又在他手中,本来应该是众望所归的下任门主。然而慕容程氏是丈夫临终前才扶正,名义上虽也是正室,可当时并未来得及更改族谱,是以,按照慕容氏的族规,唯有三公子慕容恒是唯一被族内认可的接班人。
当年慕容远将府门财权交给老二时,一来是想让程氏将来有个倚靠,二来也是为了激励老三斗志。
谁知,这些年二公子渐渐握住了府门财权,足可以同三公子争上一争。
兄弟阋墙,素来是大家族没落的先兆。
慕容远又语重心长地:“蓝家已灭,人死不能复生。慕容府终归与你血脉相连,你若肯留下助堂兄一臂之力,老夫可以保证,将来府门传承时有你的一份。”
“――而且,只多不少。”
他已经将身姿放得极低了。素来大家族之中,从无长辈向晚辈妥协的道理,可石桥上的女子久久没有做声。
蓝雅觉得没有理由拒绝。
她结识孙临泉的目的很明确――借势。因为覆灭飞龙谷,靠她一个人两只手绝办不到。而现在慕容远答应给她人和钱,只要自己肯喊她一声“外公”。
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可以。”
慕容远没想到,蓝雅竟这么爽快地改口。
“但是有个问题,一直梗在我心里,请慕容老先生回答。”
“当年,你花了多少钱,从玉明巅买下蓝行羽的名字?”
蓝雅这话一出口,在场中人,无不倒吸凉气。暗地里有些人再听不下去,忽然出言声讨。
“贼子休得胡言乱语!”
“方才还蓝盟主是自尽身亡。现在又诬赖我家老主人买凶杀人。”
“蓝盟主是我家老主饶亲女婿,当年紫陵举义,亦是我慕容家第一个响应。玉明巅杀害蓝家,与我家不共戴,老门主怎么可能与仇人有攀连。”
“就是,贼子失心疯了吧?”
……
寥寥几个人撕破了沉寂的口子,发声的人越来越多,湖边一时间吵吵嚷嚷,全是为老慕容反驳辩护的声响。而当事者如若置身事外,矗立在白石桥上岿然不动。
蓝雅听着耳边嘈杂一片,心情犹如沉入大海。
白白的月落在秋水寒潭中,孤寂如许。风吹皱湖面,镜面模糊。
这时候,慕容远竟将一干徒众尽数遣退,幽幽地开口问:“当年真相,对你真的如此重要吗?”
“不。不重要。”
她回到沧越,并不是为了报仇,可是既然生来是这个身份,总得尽这个身份的义务。
蓝雅抬起头看向慕容远,“我只是,需要知道。”
“也罢,你过来,我告诉你。”
慕容远面色如铁,这个决定对他而言似乎十分艰难。
蓝雅想不通是什么触动了他,只知道,她反正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于是飞身回到桥上,一步步从容地走向慕容远。
慕容远将手按上“血魄”剑柄,语气中含着烈烈灼烧的怒意。
“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是因为什么?这里是老夫的地盘,从你踏入铜川那起老夫就知道你的存在。”
“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流落街头也罢,做个杂工也好;只要你高兴,不论隐姓埋名闲散一生,还是想尽办法回来争个身份,老夫都可以装聋作哑,由着你去谋,去抢,去胡作非为。我慕容家的后人哪个不是老夫惯坏的?”
“可你不辩是非,忘恩负义,偏要跟那玉明巅贼子混在一起。你以为,我今夜如此软硬兼施留你在家,是因为慕容府欲盖沧越武林离不开‘血魄’?离不开你这个‘血魄剑主’?”
“是因为你身上还有我女儿的一半!可你,没学到她的机敏通达,反将她的冥顽不灵捡了个十成十。”
“你爹,蓝行羽!他昏聩莽撞,祸害我女儿一生。老夫宰了他又如何?如何!有种你再过来宰了我?”
他忽地抽剑出鞘,电光火石间,石桥从蓝雅脚边断开。
花岗石巨石从中碎成几段,桥墩切口平整,碎石没入无际,突然溅起水花将蓝雅淋了个浇透。
她想起师父过,“血魄”认主,剑的原主就是杀害他父亲的仇人。
慕容远着,愤怒的脸上似乎有些水光,不知是也被溅了湖水,还是刚流下的眼泪。
月光撒在他鬓边,满是秋霜。
坏人老了。
“对不起,我不问了。”
蓝雅听见自己。
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见过了慕容远这副模样都会明白,那一定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每一个父亲都深爱自己女儿,如果他选择对女婿痛下杀手,必然经历过好一番挣扎,而挣扎之后,他还是选择这么做,即便被女儿痛恨。
江湖恩怨,总是要到回首时,才发现苦海无边。追究越深,苦恨便绵绵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