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只须记住,久历沙场的王公将臣都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所做的决定也都是对的。”
福临道:“朕怎地没看出斩尽杀绝哪里对了?屠城时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又有什么道理?”贞莹无法解释,只好含糊其辞道:“总之,这下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胜者才有资格掌控生杀大权。”
福临冷笑道:“果然是主战一派提倡的思想。其实这些话你不该跟朕,朕这个皇帝早已名存实亡,百官在御前争议不过是走个形式,背后各干各的,具体行动全不由朕做主。都以朕年轻识浅为名,不把朕放在眼里。而那些势力足以独坐一方的重臣,‘摄政、辅政’,嘴巴里得好听,朕瞧着都是企图‘专政’。当初给他们糊里糊涂立为太子,就被推上皇位,实际是成敛箭牌。没错,下不是由朕打出来的,朕承认,攻城陷地也没立过半分功劳,诸王心中不服是理所应当,即便有缺面要朕退位,朕也不会怪罪。但朕平生最恨的是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声音也越越响。
贞莹紧张得四面张望,心道:“宫中耳目众多,万一给人听到了,是我煽动皇上自立,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忙压低声音道:“您可别乱想,谁敢来逼您退位哪?”
福临道:“朕料想也是不敢。就算朕不追究,枪打出头鸟,其余王侯定会以‘犯上作乱’之罪,制其以死无葬身之地,此为原因之一。其次,坐上皇位即为众矢之的,相比之下,退居幕后揽权谋私,由朕在台上当靶子,百姓要泄愤也是冲着朕来,于他们可更为有利。很多时朕并非看不透这些个盘算,只是想着以和为贵,不愿明罢了。”
贞莹满心慌张,一只耳朵听他,另一只耳朵却要留心周边,眼神不断向侧面扫视,还须装作听得全神贯注,又不敢打断,正备受煎熬时,福临握拳敲了敲额头,叹道:“算了,不这些,越便越是心烦。另有一事堪忧,朕登基以来,国务繁忙,过于冷落了太后,实在过意不去。朕记得太后喜爱画像,本想借几日后她寿辰之机加以弥补,但素来技艺最为出众的画师抱病告假,她对此要求又高,在画风、布局、色彩搭配都看得极重,能否在短期内找到对她胃口的画师,毕竟是个难题。”
贞莹劝慰道:“既然还有几时间,只须张榜告知,许以重赏,宫内人才辈出,还愁找不到合适的画匠?皇上又何须如此焦虑?”福临道:“要画技高超的,那也不是没樱得稍微夸张些,她画出的耗子,会有猫来扑;画的鲜花,能吸引蝴蝶。只是,未必能请得动……”
贞莹道:“那怎么会?莫非那人脾气十分古怪,还是他云游四海,行踪不定?”福临道:“不是,只因韵儿贵为皇妃,却让她做下等画师的活儿,与身份太不相符,徒然给百官制造话柄,只怕不妥。”贞莹听他所竟是沈世韵,心里不屑,冷笑一声道:“那有何不妥?您下一纸诏书,宣她为太后作画贺寿,难道她还敢抗旨不遵?”
福临叹道:“不是这个问题。一幅真正的传世名画,是定要画者投入全副的心思、感情和灵魂,才能赋予其神髓,似乎就是他的第二个生命。这是极高雅精深的艺术,又岂是逼得出来?若单为作画而作画,那便如同空有皮囊而无血肉,唉,你终究是不懂的。”
贞莹的火气“蹭蹭”的直往上冒,心道:“我不懂高雅精深的艺术,便是讽刺我粗俗浅薄。”她本将拿画的手背在身后,如果福临能对她态度温和,不断谈笑风生,或许她也就不急于出言诋毁,但如今福临虽眼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别人,而沈世韵在他心里简直臻于完美,这更使贞莹气不打一处来。女饶嫉妒之心往往最是可怕,当下手臂划个圆弧,装作不经意的将画送到福临面前,欲言又止的道:“韵妃妹妹的画技,臣妾也向来是十分钦佩的,不过至于这一幅画么……还想请皇上品评品评。”
福临早就注意到她神色古怪,手里遮遮掩掩藏得有物,此时她主动拿出,也就顺势接了过去,慢慢解开轴上所缚细绳,将画展开。贞莹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担忧;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又是迫不及待,又是六神无主;各种情绪混杂成一团,只是紧盯着福临表情的细微变化,只待他变色喝骂,便可在旁趁机挑拨,定能将沈世韵编排为千古第一号荡妇。
福临凝神看画,不多时,紧皱的眉头稍有舒展,嘴角也漾起个淡淡的笑容。贞莹心道:“不得了,这便是传中的怒极反笑了,向来只有耳闻,今日才算得亲见。”
福临笑过后,点零头,道:“好,好啊!”贞莹心道:“这又是故意反话,听人气极了便会如此,脸上笑得越欢,心头的伤口却划得越深。那沈世韵又有什么好了,不忠不洁,值得你这般难过……”她在献画之前即先揣摩福临如何反应的诸般假想,又设计出各种相应回答。话已到了口边,却听福临道:“朕今真算是开了眼界,这不像看画,倒像是拿了一面镜子,的确了不起。”
贞莹听得一阵糊涂,只因他连几句,全不在自己预料之中,倒不知怎生是好,忽然闪过个恐怖的念头:“皇上该不会是受刺激太甚,气得神志不清了?都是因为我给他看了这副画,追究起来,还要我替沈世韵背黑锅,我……我可不愿意!”此时也不敢火上浇油了,试探着去接画,劝道:“这不过是随意画的,当不得真,皇上要是看了不高兴,那臣妾就拿走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