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还疑惑陶先生到底是在犹豫什么，如今才终于知晓了。
陶老先生不避着那些前来求见的人，却也没有同意任何一个人的请求，其实就是因为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从一开始，他就在想永安王上位以后，百姓的生活和现在相比会如何。
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吧。
当年皇上亲自来请，陶老拒绝了，一直住在这一方竹屋里，日子过的悠然，心中的悲愤却是半点不减。
他气先皇卸磨杀驴，也恨朝廷的贤能之风已经被腐蚀，真正作为的人不多。
所以，在面对有可能打破这一僵局的永安王的作为时，他是有过心动的，才会在犹豫。
顾子凡想明白这一切，却不着急了。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没有把握说服陶老先生，但是如果是说永安王的话，他的证据可是不少。
白子林在听到他说的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忍不住了，此时更是直接道：“他？他不过是个为了登位什么都能做的，勾结敌国，大周的将士在战场上死了那么多，其中有多少他的手笔不可考。但是顾家的那位少年将军的死他可是居功甚伟，一点不谦虚的说，如果没有他，大周有没有这么惨还真不好说。”
顾子凡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陶老则是瞪大了眼睛，早就失了一代大儒的风范。
“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子林嗤鼻：“这还有的假，我们曾经在南......南疆遇到了和安郡主，她手里有炸药，您知道她的炸药是哪里来的吗？”
陶老沉默。
“她的炸药，是从苍国拿到的，她和苍国的一个皇子做了交易，帮他解决掉那个妨碍他上位的骜桀将军，也借此机会为顾少将军报了仇。可是后来才知晓，和苍国做交易的人居然不止是她一个人。我们也是查了很久才知道，永安王一直在和苍国的人做交易。一方面打着自己的旗号捐钱捐物，真是一个体贴为民的好王爷，可是在私下里，居然给战场上的战士投毒，如果不是偶然跟和安郡主相遇，我们可能一辈子不能知道当时战死沙场的战士居然大多是被毒死的。”
在战场上和敌人斗了一辈子的将士，最后居然是死了前一刻还感激涕零的王爷手里，何其讽刺。
陶老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了。
白子林越想越不平，道：“这还不止，他给自己的亲哥哥下毒，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际换了整个皇宫的大部分守卫，连京城如今的守卫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能布下这些大网，毒害自己亲兄弟毫不手软的人，您觉得他可以给天下百姓安定？”
陶老不说话。
顾子凡拉了拉他的衣袖，“子林。”
白子林一把甩开，整个人都难过起来：“我们还查到，此番造反，他是和苍国和北国做了交易的，只要在他夺位期间不妨碍他，就会在事成之后奉上和苍国北国相邻的三座城池。您是一代大儒，但是也定然是知道过大周的军防的，靠近苍国和北国的那几座城池，一直都是大周的盔甲。苍国和大周打了这么久，为什么一直攻不破，不就是因为他们在前面挡着吗，如果有朝一日落入了别国的手里，大周的子民岂不是要一直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叫安生？这样的人，您觉得会是明君？”
顾子凡看陶老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连忙把人拉到身后。
白子林被他警告的看了一眼，愤愤的闭嘴了。
“陶老？”顾子凡看陶老的脸色很是不好，低声唤了一声。
陶老先生沉默了许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枉我自以为聪明一世，居然连这些都看不透，老了啊！”
顾子凡抿唇：“陶老，其实景文帝这些年也不一定就什么都没做。”
看陶老疑惑的看向他，顾子凡轻轻一笑：“前段时间，南方大患，赈灾的事宜我也去了。但是大周国库空虚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我们去之前也很担心会不会根本拿不出钱来赈灾，最后那些难民依旧无家可归，谁知道......”
顾子凡缓缓笑起来，说来他对景文帝有所改观也是因为那件事情。
“当时，皇上把我们前往赈灾的大臣都留下了，百里大人和陶尚书打头阵，他便把自己的私库交给了陶尚书，还给了百里大人一面令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准许大人自己想办法，即使是动了南方某些官员的利益，他也会保住大人。这是一个寻常的君王可以做出的承诺吗？”
陶老沉思，这自然是不可能任何一个君王都能做到的。
这样的事情，愿意交给自己的臣子，是要多大人信任，又是在多么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
不说这些，光景文帝能把私库交出来，用于赈灾事宜上他就觉得很震惊了。
“此次去南方动了多大的筋骨晚辈就不与您细说了，但是您应该也能知晓他是一个怎样的帝王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才开始回想他过去颁布的法令。不说其他，光是税赋一事上，就从未有过灾年征税，也从来不曾因为各种荒唐无度的理由加重赋税。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其他的君王，但是晚辈觉得，能做到如此的君王，即使无功，也算无过了。”
陶老沉默，但是心底已经认同顾子凡所说的了。
“是我迷糊了。”
是他因为先帝的事情就把同样的罪名加在了景文帝的身上，却没有仔细去思考两者到底是不是一样的。
“枉我聪明一世，到头来最愚钝的人居然就是我。”
仔细想来，景文帝当年能在南阳王和先帝留下的破烂摊子里杀出一条路来，就已经是他的厉害了，又怎么有心力去让大周更繁荣呢？
如果当时他能对他多一些的信任，不要那么独断，是不是今天的大周也能变的更好一些呢？
顾子凡：“请陶老帮我们一次。”
白子林：“请陶老帮我们一次。”
陶老先生这一次没有再沉默，很快点了头。
“好。”
顾子凡和白子林松了一口气，门外等了很久的陶昱苇也松了一口气。
白子林恍若无意的看了看门口，缓缓笑了。
“你们需要老夫做什么？”
既然商定好了要帮忙，还和白家唯一的后人有关系，他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的。
顾子凡：“我们今日一路走来，觉得很是不妥，想来永安王造反就在这几日了，我们已经有了一部分兵力，如今需要的群众的呼声，来涣散他的军心。”
陶老奇怪，“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兵力，想来有景文帝在，你们的兵力也不会缺，怎的还要借助群众的力量？”
如此一来，仿佛是多此一举般，在战场上这番作为，实在是让人不理解。
顾子凡和白子林对视一眼，“陶老先生，我们也不瞒着您，我们虽然有兵力的辅助，但是......所有能动的兵马都是在城外，如果想调动，必定是要一番大动作的，这样的行为晚辈不确定会不会激怒他。现在皇上和姜词都在他手里，如果......”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在坐的谁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过来。
陶老先生点头：“你思虑的周全。”
顾子凡沉默，不是思虑周全，而是容不得她有任何的闪失，所以才要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如果他有那个本事，早就靠一己之力闯一闯永安王的老巢了，这也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开始埋怨自己的武功为什么丝毫没有长进。
“投靠永安王的到底有多少人晚辈也不清楚，但是看这京城的局势，只要他想，皇位如同探囊取物。”
不是因为他有多少人马，而是因为最重要的人和地方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
“陶老先生的才命闻名天下，无数学子都瞻仰多年，如若在这个时候发声，相比百姓对这件事的态度就会坚定起来了，谁能知道那些被他隐藏在京城守卫中的那些人里有多少是会被自己的家人朋友亲戚说服的呢？即使他们没有被说服，永安王师出无名，其位不正也是一件天大的丑事，作不得他在不在意了。”
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只要没有到那一天，他就要一步都不能踏错的走。
直到他们离开了很久，陶老都沉默的在房间里，不曾离开。
陶昱苇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去看的时候就看到陶老沧桑的脸。
见他进来，陶老晃了晃神，陶昱苇有些担心：“祖父？”
陶老笑了笑，“别急。”
陶昱苇红了脸，“我，我没有急，我，我很冷静的。”
他的本意是让陶老知道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大人了，但是看上去格外小只的少年说出这句话，仿佛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奶声奶气的，格外可爱。
陶老心底的阴霾顿时就扫清了，看着这个自小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孙儿，很是欣慰。
他这一辈子过的迷迷糊糊的，似乎什么都做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如想来也满是遗憾。
但是最大的庆幸就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
他的孙子，有才识，有能力，只是一直被他拘着，才没有让外人看到。
如今看着他纯真懵懂的眼睛，陶老忽然怀疑起曾经自己的做法真的是对的吗？
外面的世界很残酷，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了，但是他的孙子从来没有经受过风雨，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残酷的世界。
自己如今还能护着他，可是以后呢？
世间的事本就难以捉摸，当年的好友一个一个的离去，他也担心自己在某一天早上就去了，那到时候他的这个小孙子可怎么是好？
“昱儿。”
“孙儿在的。”
陶昱苇乖巧的回答。
看着他疑惑的大眼睛，陶老缓缓笑了。
“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陶昱苇睁大了眼睛。
陶老慢慢放下了心。
顾子凡和白子林离开之后，轻松了不少，但是担忧还是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顿住了脚步，引得前面的白子林转头过来看，“怎么了？”
顾子凡看了他一眼，有些烦躁。
白子林忽的就懂了，“你担心小姑？”
顾子凡沉默，点头。
白子林抿唇，他也很担心，但是现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小姑到底被永安王带去了哪里，担心也是白担心，还不如做点其他的事情。
“我们去找一些学子吧，等陶老写出了文章，还是要他们第一步先推出去。”
若是文章写出来也只是被捧着赞着，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他们的这一举动就白费了。
顾子凡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还有那些散出去的渠道，也要早早的准备好了。”
只要是有了事情可以做，顾子凡就没有那么烦躁了，把心底的那些自己吓自己的猜测压在心底，跟着白子林做事去了。
这一边，姜词等来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却已经恨了几年的人。
永安王看着面前的姜词，有些好奇。
那日他把人带回来，但是被路过的青衣带走了。
他和青衣合作了那么久，一直都只知道对方是有仇恨也有本事的人，但是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第一次看到他居然对一个小姑娘上了心，方才离开的时候还交代不能为难她，要什么给什么的时候，他的好奇到达了。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我皇兄的宫殿里？”
姜词双眼微眯，看着面前的人，努力把眼中的仇恨憋回去。
但是永安王还是眼尖的看到了，“你恨我？”
语气里有些疑惑，从记忆里找了一番，确定自己是不认识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所以才有些奇怪。
他从来没有见过此人，怎的人家这么恨他？
不过如今恨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能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害的人家家破人亡了吧。
永安王不在意的想。
姜词闭眼，不想和他说话。
永安王挑眉，“你知道本王是谁吗？”
姜词眉也不抬，无视他的存在。
永安王等了半响，人家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也没觉得无趣，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的笑道：“过两日我们就要去皇宫散散步了，你要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