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词一边把针收了回去，一边状似不经意道：“陛下感觉身体怎么样？”
景文帝感觉了一下，发现身体似乎有了一点力气了，惊喜道：“我感觉好像有点精神了，是你帮我治病了？”
姜词不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那陛下同我聊聊天？”
景文帝点头，“好啊，不过你哥呢？”
姜词道：“有事离开了。”
景文帝有些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
“陛下这些年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吧？”
“这是自然，朕是天子，大周是朕的国土，怎么能一点都不了解呢，许多地方我还是去过的，你想去哪里？我给你介绍介绍？”
这个时候的他，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哥哥，想给她介绍一个好玩儿的地方，分享当初自己的经验和快乐。
姜词唇角勾起一抹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道：“那就说一说淮南道吧，听说那是永安王的藩地，你是他的皇兄，一定也是去过的吧？”
提到淮南道，景文帝神情微微一变，但是看着姜词看向自己眼睛的纯真和茫然，垂了垂眉，低声道：“去过。”
“那淮南道好玩儿吗？”
“不怎么好玩儿，以后就不要去了。”
姜词遗憾的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还听先生说过，潮州城是埋葬威远将军的坟墓，只要是去那里的人，必去上一炷香，感恩将军对大周的恩德呢。”
景文帝抿唇，低声道：“是啊，那里是他的安息之地。”
姜词看他这副神情，眼神变了变，闪过仇恨和狠厉，最终归于水墨一般的平静。
“陛下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哥哥应该快回来了，我去看看。”
听到谨容回来了，景文帝也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似乎还沉浸在方才和姜词的话里。
姜词打开门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瞳孔看上去森然冷冽，可惜这个时候的景文帝并没有在看她，没有发现这一点，倒是一直在姜词身边的白白被吓了一跳。
谨容看见她出来，愣了愣：“完了？”
姜词微微一笑：“他醒了，哥哥要进去看看他吗？”
谨容觉得姜词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顾子凡担忧的看着姜词，姜词对他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
顾子凡摇头，道：“没事，我就是觉得你怪怪的。”
姜词依旧是那副笑模样，没说话。
谨容进去的时候，景文帝已经靠着自己的力量坐了起来，谨容眼睛亮了亮：“你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原来他要坐起来可没那么简单，至少得有个人在旁边扶着他。
景文帝笑了笑，道：“你妹妹很厉害，给我扎了几针，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谨容脸色突然变了变，“她给你扎了几针你就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景文帝迷茫的点头，“对啊。”
看着谨容严肃的神情，不解：“怎么了？”
谨容摇了摇头，看着他精神不错的样子，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景文帝道：“非常好，算是这段时间里感觉最好的一天了。”
但是谨容的神情却没有档松下来，依旧紧抿着唇。
过了一会儿，问道：“她和你聊了什么？”
景文帝想了想，道：“她问我有没有去过淮南道，说以后想去那里玩儿，还说起了潮州城的.......威远将军墓。”
谨容拧眉，去淮南道.......玩儿？
他记得，福宝是自小在淮南道长大的。
至于威远将军墓.......
福宝是在试探什么？
“那你有去过吗？”
看到谨容的眼神，景文帝突的觉得自己不敢承认，咽了咽口水，缓缓摇了摇头。
谨容凝眉，为什么，他也撒谎？
景文帝看着谨容的神情，忽的就紧张起来，“怎么了？”
谨容顿了顿，摇头，“没什么。”
“你好好休息，我有点事。”
景文帝正准备说什么，谨容就很快离开了。
看着谨容的背影，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后悔的事情。
谨容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在那里闭目养神的姜词。
听到他的脚步声，姜词睁眼，毫不意外他的到来：“来了。”
谨容忽然就不敢开口了。
他不说话，姜词却不会忍着。
“怎么不问我。”
“......他......”
“想知道他做了什么，还是想知道我知道了什么？”
“......”
“其实，我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如果你今天没有追出来，我不会告诉你，但是你来了，就说明你是想知道的，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信任他。”
谨容抿唇，“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姜词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既然认识我父母，应该知道他们是死在了淮南道，也知道我自小在淮南道长大的吧？”
谨容沉默了片刻，点头。
不止如此，他也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姜词道：“他和你说自己去过淮南道吗？我猜没有。”
谨容：“......”
“因为他可以对着我说真话，却不敢对你说真话，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恶心。真是可笑，他那样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
“他心思多深沉啊，少年时算计我祖父，壮年时杀害我父亲，如今老了还要来拉你下水，你知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有多厌恶他吗？”
谨容似乎被其中的某个字眼刺激到了，突然就说不出话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没有听清楚。
“你.......你说，他杀了谁？”
姜词淡淡道：“我祖父是被他的计谋害的，小小的年纪心思却如此险恶，如今大周的颓败都是因为他。我父母，不过是在他没有预料到的时候活在了这个世界上，就碍了他的眼，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除之而后快，让才出生的我就没爹没娘。你说，难道他不该死吗？”
谨容许久没有说出话来，眼角红红的，呆愣愣的看着她。
嘴里喃喃道：“是他.......是他！”
姜词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他转了个身回去。
她顿了顿，还是跟上了。
却看到谨容站在那个房门口，举起的手过了很久，颓败的垂下了。
姜词：“我不会救他，相反，我一定会杀了他。”
说完这句话，姜词就离开了。
在半路上遇到顾子凡，抱着他就泣不成声。
哽咽道：“我是不是很坏，我居然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告诉他，我居然用这么残忍的手法对待自己的病人，我，我是大夫，我是大夫......”
最后的话，似乎是在说给别人听，更想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曾经在师父面前起过誓，不会用自己的医术残忍杀害任何人，但是就在今天，她还是违背的了誓言。
她也曾经在把谨容当做哥哥的那一刻坚定过这一辈子会把他当做至亲，绝对不会伤害他，如今她却让他面临这么难受的抉择，撕开所有肮脏的外壳，把那个对他好的不能更好的人所有的恶剖开，大喇喇的摆在他面前，逼着他直视他的丑恶。
如果，她能把这一切当做没有知道过，就这样让他也有自己的圆满，却依旧为了心里的不平去揭露了这一切。
如今的她，真的还是原来的她吗？
看着这样的自己，她有时候也会觉得陌生，是不是所有心怀仇恨的人，都不会逃过命运的安排，最终将自己、别人都推向地狱。
顾子凡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语着安慰。
这一场雨下了很久，淋淋漓漓，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
直到三天后，子宁和白风痕下葬的日子，天空才有了放晴的趋势。
望着并排的坟墓，姜词忍住眼底的泪意，努力扬起笑容。
“子宁，小姑对不起你，这辈子没能让你嫁给他，一辈子平安喜乐。如今，我把你和他葬在一处，希望你们来生有缘分，可以相守一生。”
“你是我唯一的侄女，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和你在一起，我们两生活的时间比谁都长，在我心里，你绝对不是二嫂说的侍女，而是真正的姐妹，你是我的姐姐，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一辈子太短，我也受了你一辈子的疼爱，如果世上真的有来生，你等等我，我做一次你的姐姐，把今生的爱都加倍偿还，好不好？”
“白风痕是个很好的人，好胜心强，对你却一直在示弱，大抵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吧。哥哥告诉我，他是个可怜人，这辈子都没得到过什么爱，所以对别人一点点的给予都会感激涕零。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感激，却是和对你的时候那种宠溺的眼神完全不一样。如今细细想来，如果我早点发现，你们也能成为一对平凡父亲，一辈子和和美美，不需要面对这些腥风血雨。”
可惜，这一切都太迟了些。
一席话落，众人都沉默了。
今天，谨容也来了，他看着墓碑上冷冰冰的名字，突然就忆起了当初一起被师父收下的时候他说的话。
那时候，他就不爱说话，师父不问他的名字，他也从来不说，但是白风痕不一样。
他似乎生来就有些活泼，师父不爱搭理他，他也半点不伤心，就这样缠着师父。直到有一次，他告诉师父他的名字，说希望师父以后唤他的时候能叫一次他的名字。
那时候师父是怎么说的呢？
似乎是很严厉的看着他，那双见惯了生死的眸子冷冰冰的，看一眼便觉得凉到了心里。他说你们都是死士，死士是不会有名字的，即使有一天死在了哪里，也只是死了，没有人会为他们立碑，也不会有人记得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当时的白风痕好像很难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及过名字的事情，而他也终于是忘记了曾经的白风痕的名字是什么。
只是，现在想起来，似乎白风痕开始变的冷漠的起始就是因为那个名字，约莫是想着自己以后不会有名字，所以也开始把自己封锁起来，谁也不能见到吧。
在那之后，他就不在开朗的笑，也不好奇多话了，一心看着他，要和他争个高低。
一直到师父给他们选择是进宫还是统领白家暗卫的时候，他都一直在和自己较劲，即使从来没有成功过。
听到他选了进宫的时候，不止是白风痕，师父也很震惊，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进宫，去成为皇帝的近侍，而白风痕则到了福宝的身边。
在多年后初次见面的时候，白风痕脸上的犹豫他也看到了，也知道他是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些什么谢谢你，为什么的话。
但是他并不需要。
看着冷冰冰的坟墓，他才恍然想起，原来他们认识都这么久了吗？
“安息！”
雨后晴空，带着泥土的芬芳，也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露珠在林间滚动，时不时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躲了多日的鸟儿也纷纷外出觅食，在头顶遨游纷飞，好不快哉。
顾子凡、姜词、百里辰逸、谨容在墓前站了许久，直到白子林到的时候才收敛起脸上的悲戚。
白子林此行算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永安王死了。
“是在皇宫一个废弃的宫殿里找到的，彼时他正躺在一棵约莫着两三个人才能合抱住的大树下躺着，我们的人过去一看，才发现他早就没了声息。”
姜词沉默片刻，“怎么死的？”
白子林道：“好像是蛇毒。”
顾子凡疑惑：“蛇毒？”
白子林道：“不错。皇宫那些废弃的宫殿，久没有人住，宫人惫懒，懒得搭理，是经常会有蛇虫出没，有蛇也并不稀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查到的是，他中的蛇毒乃剧毒，普通的蛇身上是不会有的，目前他们都还没查出来到底是什么蛇的身上会有这种毒。”
姜词和顾子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不对劲。
蛇毒......
普通人或许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姜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