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了头,敛了眉,从最开始进了亭子便一直带着讷讷微笑的少女,渐渐地,便不笑了。握着王若水的那只手,有些凉,有些湿。
那凉意令本就忍得很辛苦的王若水瞬间就忍不了了,一把抽回了言笙压着自己的那只手,霍然抬头,直截帘地骂了回去,“呵!既知道会得罪,还什么?无端招人嫌么?”
那姑娘一愣,捻着帕子的手翘着的兰花指都僵硬了,怔怔看着王若水,一时间没了反应——按照正常的台词,应是言笙这般着“无碍”的话,哪怕心中多有不快,总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地直接发作了。
谁知,素来在隆阳交际圈长袖善舞的王若水姑娘,今儿个明显半点不想息事宁人,瞥了眼那姑娘僵硬的兰花指,半掀了眼皮子鄙夷,“前几日家中请了个老师传道授业,第一日便教了本姐什么叫做物以类聚,彼时不太理解,如今见了这位姐倒是明白了几分……这人啊,真真儿是物以类聚,大体上不知礼数、不分上下、不明尊卑的,都凑一块儿去了。”
“本姐倒是不知道,是谁给了你当着王府嫡女的面恬不知耻地自称姐姐的,是凭你虚长的年纪么?这年纪倒是长了,脑子怎地没长……是一个劲儿地长脸皮了么?啧啧,这厚度,没个一二十年,果然是长不出来的!”
“怎么地?人家言王府嫡女还不能找个好看一些的少年当厮么?还是还得经过了您的同意才行?人言老王爷都没吭声,您倒好,在这指手画脚的,人谦虚有礼地称呼您一声姐姐,便真以为自己有那身份在这话了么?”
这话得极难听,那姑娘何时见过这阵仗,一下子脸就通红、瞬间又白了转绿,好不精彩。
四下的姑娘们都纷纷低了头,只当不曾听到,便是言紫凝也黑了脸不做声……她对“身份”二字最是敏感,一时间也有些恼了这个脑子不好使的“队友”,一边有暗自咬牙切齿,果然有了王若水之后,言笙便难欺负得多。
这王若水平日里瞧着是个好话的,在隆阳城人缘出了名的好,没想到发起飙来这般犀利……
那姑娘一时间有些孤立无援,方才的得意瞬间被打脸,又羞又恼,眼眶都红了,怯怯去看言紫凝,这一下意识的反应落在王若水的眼中,便愈发惹地不快,原本已经住了嘴,这会儿又控制不住了,回头对最近的姑娘问道,“哦对了,这位姐叫什么来着……本姐见倒是见了许多回,就是记不住……”
这是实话,可在这个点上出来,着实不太“像实话”,羞辱饶成分更多一些,被问及的那姑娘有些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陈圆圆瞅着情况有些不对,赶紧起身走过来打圆场,笑呵呵地解围,“若水姐姐这酒还不曾喝,怎地人便认不全了……该罚!”着该罚的话,面上笑容却带着讨好,转头对着王若水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给我留点儿面子。
可今日,明显的王大姐有些不待见这个始作俑者,冷冷怼过去,“可见这人牌面儿是真的。”
“……”被如此直接地怼了,陈圆圆一愣,那“牌面儿”的姑娘这次是真的哭了……得,自己请的人,总不能顾此失彼,这样的名声万一传出去以后嫁人都难,陈圆圆心中叫苦,面上却一片和煦地劝,暗中使了力将王若水往下按,“好了,若水姐姐别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她不情不愿地坐了,面色仍有些不善,身旁言笙也宽慰着,拉着她的手轻轻晃,无声地摇头,表明自己并不在意。
眼神坦荡、眉眼含笑,那份大气愈发明晰,盖过了之前的讷意,连带着下拉的眉眼看上去也清秀了许多。
只是,真的会不在意么?
哪有人真的不在意。若真不在意,方才的模样又是为了哪般?
这隆阳富饶、人杰地灵、权势贵族聚集,最是繁华却也最是冰凉,所谓交情、人情,大体都是明码标价摆在秤砣儿之上衡量过的,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心称量着自己的付出与获得,半点儿不愿吃了亏去。
而言笙这样的,便是最没有分量的。
言笙,似乎只是“言王府”的附赠品。
这一点,王若水格外理解,甚至,她心中也有自己的那一杆秤,只是,同旁人不同,言笙在她的秤砣上,意义便有些不同。
言王府和镇南王府不睦已久,如今自己嫁进去,主子们之间还好总该有个面子工程,但下人们的怠慢几乎可以预料到,而二爷又是个瘸的,自己想要不被轻贱了去,总要有那么几个盟友。
而言笙是她的首选。
这么可能太过于现实与冰凉,但对这个丫头,她也多少有些喜欢,话不多、人也有些讷讷地,的确在花枝招展百花齐放中显得不起眼、也不讨喜,但胜在真诚,和这在坐许多的大家姐不同,没那么多笑里藏刀的花花肠子。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也喜欢……
不管那喜欢有几分,终究是刻意对着自己提点过,若是他知晓这丫头在这受了委屈指不定事情得闹得多大……
她敛了眉沉思,然后轻轻推开揽着她的陈圆圆,仰头对着那委屈地梨花带雨的姑娘,朗郎一笑,扬眉,“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姐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往后,本姐就要入了这言王府,做我们家笙的二婶。我不管之前她是什么处境,但既然本姐也算是为人长辈了,那总要护着的。我且管不着你们背地里的动作,当着面就给我收起你们的那些个龌龊心思!”
“我的性子你们大体也知道,平日里好话得很,但那是没被踩着磷线。往后若还这般言语不忌……那就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够不够我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