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可?”皇帝没了半分往日帝王威严,翘着腿很是不羁,“你知道的,朕,年事已高、手底下的人自然心思就活了,而朕,心有余,而力不足。”
鬓角已白,长发并未束起来,只披散在后背,松了一身王者之气靠着椅背瞧着二郎腿的人,看起来慵懒得很,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这些年,倒是越发地敛了起来。
越是敛着,才越是令人瞧不出深浅,心有余力不足?秦涩挑眉,又一次漫不经心地戳破了这谎言,“年事已高倒是真的,力不足这种话,你同外面那些个老臣也就算了,搁我这装着作甚?你安插在我府里的眼线我都可老老实实没动。”
眼线这种东西,有时候不过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沟通方式。
又一次被戳破,皇帝也不在意,笑呵呵地模样,眼角却眯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笑,“车狮国的那位,安顿好了?”
“不都搁驿馆了?”他不为所动,端了茶杯喝了口,道,“哪来的茶,味道不错。”
搁……皇帝抽了抽嘴角,才道,“走的时候,让福子给你带上。”皇帝对于这子来一次宫里就搜刮一点回去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怪,这些年下来,他皇子府库房里的宝贝,怕是比皇宫里还要多了,皇宫里的,也就是这子挑剩下的。
着,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人呢,见过了?”
“没。”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指尖琉璃茶杯隐约流光溢彩,他眸子暗了暗,“这茶杯,怎地还在。”
有那么一段时间,秦涩格外喜欢琉璃材质的玩意儿,酒杯、茶杯、盅盏,等等,一应俱全,必须是琉璃的,并且他自己用还不够,他还在各个可能出现的地方摆好了自己专用的杯盏,无例外的,都是琉璃。
这一只,就是当年自己摆在这里的,记得有一次,福子给他沏的茶忘记了用这只杯子,他还大发雷霆来着……
呵……
那些年啊……
倒是没想到,自己都快忘记的一段岁月,会在这里依然见证。
皇帝目光也落在他指尖,看着那茶杯,神情有些恍惚,御书房里的一应日常用具,都会有人来定期更换,之前,内务府总管也问过他,是这杯子许多年了是否该换了,他却下意识地留了下来。
虽然他也清楚,那不过是秦涩某个时间段兴致而起的喜好罢了,那孩子就是如此,随心、随性,三分钟热度,闹腾!当年大肆张罗而来的琉璃套具,怕是早已所剩无几。
可,还是留了下来。
他笑,收回目光,只道,“福子怕你又借题发挥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哪里敢丢?”睹物思人这种情绪,的确不太适合出口,只是,言语间却是柔软了许多,愈发地像极了一个寻常人家的慈父。
喝茶、闲聊,回忆回忆往日趣事,御书房里的气氛前所未有得好,皇帝对着不远处案几上的棋盒努努嘴,来了兴致,“来一盘?”
秦涩却是摇头,勾着嘴角的模样,像一只妖精,他搁下茶杯,嘴角在笑,目光却沉凝,“我们还是来,你让那丫头参加寿宴,是几个意思吧。”
之前称得上是很好的气氛,倏忽间消散无痕,就像是某个气泡,缓缓升空之际,你觉得它那么美好,美好地让人想要珍藏起来,你伸手想要去碰触,它却在你还未触及的时候突然间破碎,什么都不曾留下。
终究要回到现实。
现实就是,他们是一对父子,一对,并不寻常的父子。
在父子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
皇帝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方才气氛太好,好得令他都忘记了秦涩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这并不是他气恼的地方,他真正气恼的是,自己已然忘记,秦涩却心心念念记着。
有种“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可笑之福
“她本就是言王府的正经嫡女,出席寿宴再正常不过了。反倒是这些年不邀请,落在有心人眼中,反倒是朕苛待了言王府,或是,对言王府心有芥蒂,如此,对言爱卿是不公平的。”他收了笑意,靠着椅背,打着官腔。
特别假,却又让人无从反驳。
“倒是你,如今也老大不了。如今既然车狮国的公主亲自来了,你便好好招待着,藉此机会熟悉熟悉。”皇帝端着茶杯,倒也不喝,姿态懒散,只是明显地心不在焉,这话听着其实也没什么底气,一边,一边去瞥秦涩。
秦涩嗤笑,半点不愿应和,“谁告诉你我愿意娶她了?”
“不然呢,你还要朕去打车狮国的脸面?”皇帝气呼呼的,却并没有太多意外,这子,若能轻易让人如此拿捏了,他便不叫秦涩了。
“当年谁应了这事,便让她自个去解决。”秦涩丝毫不在意,“她又不是没亲儿子。”
“放屁!”皇帝被气得直接口不择言,本来悠哉哉翘着的脚收了狠狠一跺,“你让老五去娶,是要车狮国公主为妾么?这话出去,比悔婚、退婚还打脸0没个轻重的!”
秦涩还是不为所动,相比于皇帝的气急败坏,他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有何不可?后宫那些妃子,哪个不是你妾?里面也不乏公主之流,怎地,你可以,他秦忆枫就不行了?”
轻描淡写的,甚至挑着眉看着你戏谑地笑,笑起来好看地像个妖精,又透着几分危险,是一只会吃饶妖精。
话音落,皇帝的瞳孔很明显一颤,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气氛有些沉凝。
夺嫡之争,最是残酷,自己年事已高,的确是事实,而因此心思活络起来的,除了那些个纷纷站队的大臣,还有自己的几个儿子,任何一个轻描淡写的细节,可能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有心,还是无意?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儿子。
“十三。”他放下茶杯,端坐了身体,收敛了所有表情,直视秦涩,缓缓问道,“十三,你想做皇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