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
少女已经离开,陶源还站在楼梯口,看着楼下的眼神,仿若春风忽至。
随从只知这次是来寻人,到底寻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是半点不知,这会儿看自己主子如此状态,诧异之下想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主……她……她就是……”不会那么巧合的吧?
陶源没说话。
那随从愈发震惊了,“主……你是不是……认错了?”
桃花岛多年经营,就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一代,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随从的,甚至做下人的,都知道——许多年前开始,桃花岛的主人,就在等一个人。
一个……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回不来的人。
然后,就是寻一个人,一个……不知容貌、不知身份,甚至,连长相都不太确定的一个人,只知道今年该是一十四岁,尚未及笄的……女孩。
大海捞针。
这一路寻来,他们都知道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小,也早就做好了可能一辈子找不到的准备,以至于这突然的相遇,令人不敢置信。
“哎,客人……麻烦让一下。”楼下小二端着托盘上来,托盘上摆着好几串手串,好几根簪子,步履虽从容,行走间却也谨慎的很,这些个东西在二楼的商品里也算是名贵的,万一摔坏了,可赔不起。
陶源抱歉一笑,往边上又侧了身,等下面小二走过,才对着从二楼下来的妇人开口,“夫人,请问……方才那姑娘,可知是何人?”
被叫住的妇人诧异看了眼对方,一看就是生人,还是江湖打扮,当下戒备心就起来了。
也不管对方笑容如何真诚。
普通百姓对江湖人总是多少有些忌惮,何况对方问得还是言王府和瑞王府的事,万一对方有个歹心,往后追究起来怕是自己也要跟着遭罪。
当下心中已有计较,低了低头,很是客气,“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外乡人,前两日刚来的,实在也不大认识……”带着一口地道的本地口音,说自己是刚来的外乡人……
陶源身后随从抽了抽嘴角,骗谁呢?
哦,骗他家主子……
陶源却仿若未觉,只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看着那妇人离开,之后,他又问了一两个,都是和最初的那个回答一般无二,只道自己也不知,就匆匆离开了,甚至,眼神里都带着戒备。
陶源就没有再问,他带着随从出了门。
日色淡淡,凉风习习,陌生的街头人来人往,方才少女早已离开,无处可寻。
“主。”随从于心不忍,上前一步,宽慰道,“要不,属下再去问问?”
陶源摇了摇头,“不必了。”
眼中温柔不复,冷静自持的模样,搭着他线条粗狂的国字脸,有些冷硬,看着就不大好说话的样子,有些行人看了他一眼,路过的时候脚步都要快上一些。
什么都没说呢,戒心已经存在了。
隆阳城百姓对江湖人的戒备,超过了他的想象,既然如此,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确认了人在隆阳城,总是有机会再见一面的……倒是她身边那个男人……
看着气宇宣扬,气度不凡,非富即贵的样子,怕是不简单。
陶源微微叹了口气,虽说没有问出她如今的身份有些失望,但如此轻易的相遇终究是一件好事,他偏头对着随从说道,“罢了,今日不必再问了。回客栈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下,连日赶路也是疲惫得很。”
言语温和,表情却依旧生硬,看得出来其实他并不大习惯笑。
那随从应了,两人一道回了客栈,街头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并不会有人刻意去留意这两个江湖打扮的人何去何从。
却有一人,在几十步开外的一棵树下,静静看了他们很久,一直到他们离开,消失在了街头拐角处,他才漫不经心地提步跟上……
……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快。
楚宣的院子靠近大将军府的北面,早些年他的天赋还没展现出来的时候,和所有的庶出没什么区别,是府里可有可无的,不太像主子的主子……
之后,武将世家出了一个文弱书生,最是稀奇,一辈子被人用“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来形容的老将军终于觉得祖上积德,可以好好扬眉吐气一番,于是重点栽培,这些年日子便算好一些。
饶是如此,他的院落依旧在北面远离长辈们的地方,一入夜便清冷得很。
他又素来歇息得早,院子里早早就没了声响,下人们也都回了自个儿屋子了。
黯淡下来的院子有些冷清,能听到外头的风声,幽幽地吹过回廊,带着远处一两声鸟鸣,还有遥远地听不大清的吆喝。
院中,连一两声说话声都没有。
楚宣靠着床榻,翻着手中的书,借着烛火微弱的灯光,却有些……看不进去。
这两日他有些心神不宁,做什么都不得劲,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姑娘。
皇后娘娘为他赐婚,说是言王府的二小姐,这件事并未皇后亲自知会,而是大伯拍了贴身随从过来通知的,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彼时心中是不悦的,言王府二小姐言笙,名声并不大,但仅有的那点儿名声也着实不大好听。他多少也算是个读书人,设想过的妇人该是同他一般饱读诗书,再不济也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言笙……实在有些不太能看。
正是这份不悦,才令他同意了楚溪的计划。
但和楚溪不同的地方是,楚溪以为言笙若被自己玷污,那么这桩婚事就板上钉钉跑不掉了,而自己……却是一早就寻了人在林子里候着了,他要借此机会毁掉这桩婚事、毁掉……这个人。
彼时念头一起,就像盛夏暴雨之后的杂草般疯涨,根本压抑不住,他甚至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得手,这个姑娘可能……根本活不了。
名门望族,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污点存在的。
彼时的自己……如今想来都觉得可怕……自己是什么时候,如此枉顾一个素未谋面的弱女子的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