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跃华不高兴,突然放下筷子大声说:“都是因为你们要分家,奶奶才会生气,我才没有葡萄吃,现在奶奶家吃鸡肉,我也没有鸡肉吃,我要吃鸡肉!”

阮长贵气得扬起筷子就要抽他,他跳起来就往孙小慧身后躲。

孙小慧护着阮跃华,看着阮长贵小声说:“你干什么呀?家里这都多久没吃过肉了,闻着肉味不想吃那可能吗?难道你不想吃吗?”

阮长贵收回筷子,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

孙小慧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闻着肉味不想吃那是骗人。想吃肉怎么了,正常人谁不想吃肉?要是闻不到也就算了,可这肉味一直在鼻尖上绕,谁受得了?

她也觉得受不了,于是清清嗓子伸手拿个空碗塞阮跃华手里。

阮跃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拿着碗往阮长贵看一眼。看阮长贵什么都不说,他一分钟都不多犹豫,拿着碗就冲出正屋,冲进旁边边屋里去了。

冲到阮志高和刘杏花中间,他急忙道:“奶奶,我也想吃鸡肉!”

桌子上五个人都抬头看向他,嘴角嚼着饭,谁都没有说话。

还是刘杏花咽下嘴里的饭出声道:“跃华啊,你来晚了,鸡肉都被吃光了。”

拍黄瓜和蒸鸡蛋也早就吃得见底了。

阮跃华已经看到了,装鸡肉的盘子里只还剩下些红油底和红绿辣椒圈。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来,一副想要哭的样子,一句话都不再说,吞吞口水,拿着碗拖着步子又走了。那背影瞧着,好像全世界都崩塌了。

阮长生看着他出屋,笑一下回头,把剩下的辣椒倒自己碗里,拌一拌米饭,几口就给刨了下去。吃完放下碗筷,只觉浑身舒坦得不行。

阮跃华垮着脸淌着眼泪吸着鼻子回去正屋,走到孙小慧旁边哭着说:“已经没有了,全部都被吃完了,一块鸡肉都没有了。”

孙小慧倒是淡定,忙小声道:“那菜汁呢,有鸡油和作料,辣椒也好吃的。”

阮跃华愣一下反应过来,忙又拿着碗回去边屋。

结果到边屋一看,本来还有些菜汁和辣椒圈的盘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像面镜子一样。他感受到了绝望,手拿空碗站在桌子边,直接仰头放声哭起来。

然后便就这样哭着转身,又往正屋去了。

进正屋后嚎啕着喊:“没有啦!什么都没有啦!”

听到阮跃华的哭声和他说的话,阮长生和阮溪坐在桌边对视一眼,没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

本来还是闷声笑,后来两人谁也忍不住,就越笑越大声。

不是他们幸灾乐祸,是阮跃华真的太好笑了!

而阮长贵和孙小慧在正屋听到边屋的笑声,顿时气得脸都绿了!

阮长贵绿着脸呵斥阮跃华:“坐下吃饭!”

阮跃华扁嘴抹眼泪,去到桌边坐下来,一边吃米饭咸菜清炒小青菜一边抽噎着哭泣,脸上挂着两行泪,脑子里则全是他没能吃到的辣椒炒鸡肉……

香香麻麻又辣辣的……

辣椒炒鸡肉……

第018章

阮溪被阮跃华惹得笑了一晚上, 一直到睡觉前,躺在床上还一会发出一阵笑声。

阮洁躺在她旁边,没有多想别的, 一心在回味鸡肉的味道。

阮溪笑完了想起正事来, 翻个身面对阮洁,和她说:“对了,明天下午你瞧着太阳的高度, 往西落一半的时候, 你到去金冠大队的必经的那条路上等我。”

阮洁回神想一下,“去学习吗?”

阮溪点头,“嗯, 我带你去找凌爻, 让他教我们。”

阮洁应一声, “好的。”

在缝纫机前忙活了一天,又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回来,到家也没有休息,阮溪这会已经很累了。而且这身体习惯了早睡,她说完话打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阮洁脑子里没什么烦心事,睡得也很快,闭上眼一会便睡着了过去。

夜色静悄悄, 边屋另间房里偶尔传出几声咳嗽声。

正屋西头的房间里,阮长贵和孙小慧憋一肚子气并肩躺在床上, 两个人同时感受着百爪挠心,憋得甚至有些睡不着, 在夜色中看着帐顶深喘气。

好片刻, 孙小慧开口说:“我怎么也没想明白, 你说小溪她有什么本事,能把老裁缝哄得团团转?替她出头给她撑腰,还给她发工钱。”

阮长贵深深吸口气,“我哪里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哄,我早当裁缝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还天天在工地上拼死累活的挣那点工分?”

孙小慧犹疑着慢声开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小溪长得漂亮?”

就阮溪那模样,平时又打扮得干净整齐,从不穿打补丁的衣裳,用红头绳扎着两根乌溜溜的大辫子,在整个凤鸣山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阮长贵听到这话瞬间觉得不对味,他眉心一蹙,看向孙小慧道:“你别跟我这生什么龌龊心思,老裁缝七十多岁了,小溪才十四,你在说什么呢?”

孙小慧小声嘀咕:“我也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歪了……”

阮长贵压着火气道:“闭上你的臭嘴!”

孙小慧自知自己这话说得确实龌龊,不说老裁缝年纪大得根本不可能,就算他再年轻个十几岁,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会有这种心思,于是她便闭了嘴。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不通,凭老裁缝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徒弟没正经认过,为什么单单对阮溪这么好呢?

难道是因为她手艺学得好?

不可能,阮溪打小就不擅长针线活。

孙小慧躺着深呼吸,片刻又说:“要不我们让跃进也去试一试?”

阮长贵觉得她在说梦话,“你觉得老裁缝会收?”

孙小慧转过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当时小溪不也就是去试一试,这一试不就试上了?我们跃进可比小溪聪明多了,说不定更招老裁缝的喜欢呢?”

阮长贵不想管,翻个身道:“你先攒出半篮子鸡蛋再说吧。”

家里总共就五只老母鸡,每天下三四个鸡蛋不等,少的时候只下两个。半篮子鸡蛋足够攒上一阵子的,攒好了去拜师,那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孙小慧想到半篮子鸡蛋就觉得肉疼,当时刘杏花把半篮子鸡蛋给阮溪拿去霍霍,是促使她决定分家的导火线,她现在自然还是觉得舍不得。

但是肉疼了一会她又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以前从没想过这事是觉得完全不可能,但阮溪现在已经做到了,那说明老裁缝也不是铁板一块臭石头一堆,只要能对上他的胃口就行。

如果阮跃进能跟着老裁缝学成,老裁缝这年纪活不了几年了,他家以后岂不就轻松了?要是能把阮溪从老裁缝身边给挤走,那就更舒心解气了。

这丫头最近真是让她受足了憋屈气。

这口气总不能一直这么憋着,总是要出的吧。

吃了肉,笑了一晚上,夜里的梦也香甜,清晨起床后阮溪的心情也是很好的。仿若山间的鸟儿,哼着歌洗漱梳头,在编好的辫梢上绑出蝴蝶扣。

吃完早饭准备出门去金冠村,阮溪从樟木箱子里拿出两本书本装进书包里——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她怕阮洁拿了不爱惜,所以就自己装着了。

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不急不赶走到老裁缝家,老裁缝正在院子里铡烟草。

山上抽不到洋气的纸烟,汉子们抽的都是烟锅子,而烟草都是自己家在地边上种上那么几棵,晒干了自己铡成碎,装在烟袋子里,抽完一锅再挖上一锅。

阮溪找地方放下书包,去到老裁缝面前说:“师父,要不要我帮你?”

老裁缝认真铡他的烟草,头也不抬道:“不用,自己铡的更有味。”

阮溪笑笑没再说话,想着他怕是就想一边铡一边闻这味吧。

看了一会,她想到点别的,又开口问:“对了师父,今天下午我早点走,行吗?”

老裁缝还是不抬头,“随你,我这边无所谓。”

又不是他学手艺,来不来都随她,看她自己方便罢了。

阮溪看他铡烟草铡得认真,也就没再凑在跟前和他说话,她转身仍自己去找活干,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更是擦得一尘不染。

等老裁缝忙完,她又跟老裁缝学点东西。

老裁缝教她东西没有章法,都是随便想起来什么就教什么。也就阮溪不是个新手,不然她觉得还真像别人说的那样,从他这里很难学成什么手艺。

老裁缝的徒弟不好当,还真不是别人讹传的。

中午,阮家正屋当间里。

阮长贵今天中午不回来,孙小慧和阮跃进阮跃华娘儿仨坐在桌边吃饭。阮跃华到现在还垮着个一张脸,满脑子都是昨晚差一点就能吃上的鸡肉。

阮跃华年龄小又是个皮猴子,孙小慧不管他。

她和阮跃进说自己昨晚认真想过的事,先开口问他:“跃进,你想当裁缝不?”

这话起得很突然,阮跃进愣了愣,看着孙小慧问:“什么意思?”

孙小慧:“意思就是你如果想当的话,我就攒半篮子鸡蛋让你拿去找老裁缝拜师父。跟他学成手艺,你以后就是我们凤鸣山上唯一的裁缝了。”

阮跃进还是有点愣,“他不是已经收了阮溪当徒弟了吗?”

孙小慧根本不把阮溪放在眼里,“收了又怎么样?只要他愿意,再教十个八个也是可以的。再说了小溪她能学成吗?她压根学不成,她也就能充个打杂的。”

看阮跃进不说话,她又问:“你就说你想不想?”

阮跃进又默声片刻,点了头道:“想是想,就怕他不收我。”

这山上谁不想当裁缝,每天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人人敬重,不用干苦力活靠门手艺就可以活得十分滋润,连傻子都知道当裁缝是件美差事,比供销社的服务员还牛。

阮跃进知道老裁缝的性格与为人,还是有很多顾虑的,觉得这件事情难度很大。但孙小慧对他极有信心,对他说:“怕什么?去了再说,难道你还比不上小溪那丫头吗?她到底是女娃子,脑子没你灵活,各方面都差一些,她能你不能?”

阮跃进从小就被孙小慧夸着长大,自信心可以说相当强。他低眉想一会,又看向孙小慧说:“我各方面确实都比她强,就是怕老裁缝不喜欢我。”

孙小慧道:“怎么可能啊?我儿子这么聪明懂事,打小就招人喜欢。”

阮跃进看着孙小慧的眼睛,瞬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全面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走进裁缝铺就能让老裁缝青眼,于是没再犹豫,点头道:“嗯,我去试试。”

孙小慧忍不住高兴起来,“再等几天,我很快就把鸡蛋攒齐了。”

靠她家的五只老母鸡当然是不行了,她想好了,只要阮跃进愿意去,她就到别人家借鸡蛋去。这家借一点那家借一点,半篮子鸡蛋也不过就几天的事情。

先把鸡蛋给阮跃进拿去拜师,她以后再慢慢还就是了。

和阮跃进商量好这事后她心里舒坦了,仿佛已经看到了阮跃进出师成为了裁缝的样子,她心里有劲,吃完饭立马便挎了篮子出去,找各家借鸡蛋去了。

下午,太阳落至西半空。

阮溪瞅准时间,和老裁缝打声招呼,背上书包走人。

走到去往凤眼大队的必经之路上,她看到阮洁正蹲在路边捡石头玩。她轻着步子走到阮洁面前,伸手在阮洁脑袋上拍一下,吓得阮洁忙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