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眉头紧拧着,冷眼看着这一幕发生,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在那男人求神佛之际,眼底划过一丝寒意。

愚不可及。

齐影隔着人影看向那对父女,嘈杂哭声传进耳中,他想起从前执行任务时,耳边也曾听到很多次的哭喊尖叫,有很多人在临死前,也曾是跪着向他求饶的。

想起那些血腥往事,他小腹莫名有些抽痛,可他身体早习惯了疼痛,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意甚至没被他注意到。

男人的指尖颤了颤,他心间揪的厉害,齐影还不知晓,孕夫的情绪总是比常人更为敏感。他喉结一滚,转头看向曲雁,他未言语,眼底却是不忍。

“在这等我,别乱动。”

“好。”齐影眸中有些意外,接着便松了口气。

曲雁愿意出手,那孩子定然无事。

曲雁唇角紧抿着,在齐影转头时便感受到他的意思,她松开揽住齐影腰身的手,认真叮嘱过后才穿过拥挤人群,来到抱着女儿的中年夫郎旁。

方才好心的女人见曲雁忽而站出来,立刻对她道:“姐妹,搭把手,我们把孩子送药堂去!”

曲雁蹲下身,淡声道:“她是痫症,别抱着她了,放地上躺平。”

好心的女人一听,眼睛亮了亮,“你会医术?”

见曲雁点头后,她立刻帮曲雁从中年夫郎手中夺过孩子,那夫郎还不肯放手,女人好不容易把孩子从男人接近窒息的怀抱中夺下来。

“叔你别哭了!这不是有懂医的给孩子看了!”

曲雁并未理会他们的言语,她从腰间抽出常备的银针,当着孩子她爹惊愕的面容扎下去,几针下去后,剧烈抽搐的孩子竟神奇般的不抽了。

“我的天,你还真是大夫呀。”那女人惊奇道。

拱桥之上的人围的越来越多,齐影被人群往后挤去,直到连曲雁的声音都听不见,他退到拱桥的边缘处。

而齐影也注意到了方才被忽视的腹间微痛,有些像是癸水腹痛,可又不太一样,齐影一直护着小腹,他本想找个人少的地方等曲雁,把自己的异样告诉她。

他顺着人潮后退,可桥上行人实在太多,还有一半都是围去看热闹的,他只好站在拱桥边缘等待,此处人最少,也不太拥挤。

可他不曾料想,此处人虽少,可玩闹的小孩子却极多,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呼喊着从人群中挤过,人群一瞬变得十分拥挤,齐影护着小腹避开,可侧腰身却猝不及防撞上桥墩。

霎时间,小腹剧烈的痛意令他手中失力,那盏花灯摔在地上,下一瞬便被几个孩子踩碎,灰扑扑散落地面。

齐影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下的异样。

他似乎,流血了。

“妻主、曲雁……”

齐影一手扶着桥墩,一手护着小腹,他想唤曲雁来,可启唇却发现自己声音极其微弱,甚至刚出口便被人群淹没,他站背对人群站着,没有人注意他的异样。

额角冷汗顺着脸颊流下,齐影捂住小腹缓缓跪在地面,他怀着最后的祈求往身下探去,在看见指尖那殷红的血迹时,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确实怀有身孕。而这个孩子如今正在流逝。

他并/腿想止住血,可只是徒劳。

身侧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俯身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齐影紧蹙着眉,他连说话都不敢,只要微微一动,便能感受到更为快速流逝的生命。

“帮我寻我妻主曲雁,她在前面救人。”

齐影强撑着说出这句话,而刚上桥的行人则有些不解,她那里知晓哪里在救人。

桥上的异动越来越大,方才在湖边就察觉异样的许粽儿寻着热闹上桥,在努力挤进人群后,他看着无力跪在地上的熟悉人影,瞪大眼睛惊骇无比。

“齐影哥哥!你怎么了!大师姐呢!”

许粽儿连忙跑到他身旁,慌张查看他哪里不舒服,见齐影捂着小腹时还问,“你胃疼吗?为何就你在这呀?”

齐影面色苍白,声音止不住轻颤,“找曲雁来,我流血了,孩子、孩子要没了。”

“你哪流血了?”许粽儿着急不解,随后猛然一愣,细品了一下齐影的话。

“孩子?!”

跟着他身后挤进来的魏钰脸色一变,她听到了齐影与许粽儿的对话,只扔下一句让他别动便立刻朝最拥挤的桥中间跑去。

曲雁正施针到关键处,便见魏钰神色凝重挤过人群,只说了一句话。

“快走,齐影小产了,就在桥下。”

曲雁指尖一僵,她没有犹豫的起身离开,魏钰立即接过她手下的孩子。

曲雁在看见齐影时,他正依在冰冷的石柱旁,身旁的许粽儿颤着手将外衫盖在他身下,很快便染上血迹。他终于知晓齐影是哪流血了,许粽儿怕的不行,一直在安慰齐影。

“别怕,我来了。”

曲雁俯身将齐影抱起,她脸色冷的可怕,平日镇定自若的声音此刻竟有慌张,怀中人费力睁开双眼,抬手紧紧抓住曲雁的衣领。

他怕曲雁不知道,还强撑着告诉她。

“……我撞到了石柱,我不是故意流血的。”

许粽儿在前面喊着开辟出一条路,曲雁抱着齐影快步离开,分开不过一炷香,再见面时竟是如此。

曲雁只安慰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齐影点点头,安静依在她怀中,只是指尖仍紧紧抓着曲雁的衣角不肯松手。若是曲雁此刻低头去看,便能看见她被泪水染湿的衣衫。

齐影哭的无声,甚至一点起伏都没有。

济善药堂离主街不远,留了几个弟子驻守药堂,今日药堂一个病人也无,大家都赶着去逛庙会,只剩她们几人百无聊赖守在药堂。

在整理好药材后,几人端着板凳坐在空荡的大街旁,虽看不见热闹光景,但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见点点花灯盛景。

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师妹站在板凳上,一脸憧憬道:“也不知她们见没见到大师姐,还有那个叫齐影的男子。”

“人那么多,碰见也难吧。”

另一人回答后转身一看,训话让猴子般跳脱的师妹赶紧下来,当心摔倒。谁料师妹完全不听她的话,还一直抻头眯眼往前,嘴里念念叨叨的。

“那个人好像许师兄啊,后面怎么还抱着个人,他跑那么快干什么,我的天!”

女孩惊叹一声,瞬间从凳子上蹦下来喊道,“那真是许师兄!后面那个是大师姐,怀里还抱了个人。”

身旁几人见她一脸惊讶,也都纷纷起身往前迎去,在几人碰面时,许粽儿已经跑的满头大汗,他随手抓了个师妹就走。

“齐影哥哥小产了,快跟我去找个稳公。”

这句话炸在众人脑中,一个个皆震撼僵在原地,有位掌事的师姐还算冷静,她吩咐众人去腾出床铺,备好温水便连忙跑过去迎。

没人再关心师姐怀中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她们飞也似的忙活起来。

齐影被放在床上,染血的脏衣被褪下,男人濡湿的睫毛颤了颤,齐影是在害怕,曲雁极力克制自己保持冷静。

“别怕,有我呢。”

曲雁在查看他的情况如何时,有小弟子端着药跑进来,只道外面的稳公已经到了,若是需要随时便能唤进来。他最后一句声音极小,本以为大师姐并未听见自己的话,就在他转身离开前。

大师姐应了句,“知道了。”

齐影现在只是流了血,不知腹中孩子能不能熬过,若是无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熬不过小产了,那便需要稳公前来处理。

曲雁将热气吹散,持勺舀起一口送到齐影唇边,可男人并没有张嘴。

“这药必须喝,吐了也要喝。”

齐影脸色看起来苍白脆弱,额角发丝黏在脸颊,即便他再努力,也控制不住鲜活生命在他体内流逝。他眼眶湿润泛红,近乎哀求看向曲雁。

“妻主……留下她吧,好不好。”

时至现在齐影才意识到,他体内真切存在一个脆弱小芽,这是他与曲雁的孩子,可如今因为他的不注意,这个孩子似乎想离他而去。

曲雁手中勺子一颤,她点点头,声音微哑,“好,你喝下药,我尽力保住孩子。”

齐影这才松了口气,他一口口喝下苦涩发烫的药汁,那双黑眸中竟染上一点光亮,好似他喝完药孩子便能留住一般。

她用帕子轻擦去齐影额角冷汗,轻声哄道:“睡一觉吧,我陪着你呢,等睡醒了便好了。”

如今稳胎药已喂下,除了等待毫无他法,齐影昨日喝过安胎药,只能期望那药生了效。只要熬过今夜,那便无事了。

齐影不想闭眼,他紧抓着曲雁的手,女人指腹一下下摩挲着他的掌心。齐影几次恍惚阖上双眼,又在下一瞬惊醒。

他眼眶泛红,嘴中轻喃道:“妻主,我若睡着了,她会走吗?”

曲雁心中不忍,她俯下身子哄道:“不会,你不是故意的,孩子会体谅你的,睡一会吧,我在这守你与孩子。”

齐影听到最后一句,眼中更湿润几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安静睡下,曲雁看着齐影毫无血色的小脸,怜惜又心疼。

折腾到现在,时辰已过二更天,曲雁轻推开门,院内十几个人一同转身看向她,就连听闻情况赶来关切的梁雯也在。

许粽儿急忙问,“师姐,齐影哥哥如何了?”

“他睡下了,无事的都回去休息吧,留一人在外守着便好。”

魏钰主动成了守门的那个,药堂的弟子们一个个面露担忧,但此刻皆听话安静离去。

由于曲雁本就是大夫,此地还是药堂,梁雯只关切几句,又道她府上有人有药,若是需要及时开口便好。

在梁雯走后,许粽儿才犹豫开口,将他担忧一晚上的事轻声说出,“师姐,会不会是因为我送的香薰,才……”

许粽儿不安吞咽一下,只低头看向地面,他纵然夫道之术学的不好,却也知晓孕夫不应闻过浓的香气。可按理说齐影只是撞了一下腰身,不应直接导致小产,许粽儿没敢把这话问出口。

“与你无关,去休息吧。”曲雁语气冷淡。

那香囊在当夜就被她收走,齐影之所以这般虚弱,是因他本身旧疾刚愈。他打小便从未好好养过身子,如今猝不及防来了孩子,身子无法适应。

即便能保下胎儿,但若想孩子平安出世,往后更需精心养着。

许粽儿仍放心不下,便于魏钰一同守着,他坐不住,来回来换了好几个姿势。眼见天就要亮了,师姐也没出来唤人,齐影哥哥应是保下了孩子吧,许粽儿悄悄松了口气,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魏钰站起身子,正欲认命将人抱回屋时,院里的门竟被人一脚踹开,被动静惊醒的许粽儿睁开眼,惊慌看向那个手提长剑走来的男人。

他认得此人是谁,齐影前两日还给他介绍过,那是他师父。

可如今齐影的师父神情阴郁,身上杀意饶是许粽儿都能感受到。

“曲雁呢,叫她出来!”

昨夜桥上发生之事很快传遍,盛木在得知徒弟意外小产时,心间惊愕后便是震怒,他早就说了,曲雁此人绝非良配。

魏钰蹙起眉头拦在屋前,“这里是药堂,你要干什么。”

屋子里出来一个身影,曲雁轻阖上门,声音压低看向提剑的盛木,“他刚睡下不久,你若是想吵醒他便继续。”

“你还亏得是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怀孕了!”盛木冷笑一声,手中剑尖直逼曲雁喉间,后者眸色一冷,挡在门前一步未动。

许粽儿在桥上诊过齐影的脉,确无滑脉征兆,于是惊吸一口气慌张喊道:“男子有孕至少四十日才能诊出,就算师姐是大夫也不能未卜先知啊,你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