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逃回了房间,经过镜子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他指尖捏着校服的拉链头,缓缓滑了下去,那两排链牙宛若怪物的嘴,张开之后,暴露了它皮囊之下的贪婪与欲望,他碰了一下自己发育的喉结,那么嶙峋,那么丑,发出的声音也难听嘶哑。

她会喜欢的吗?

戚厌觉得这喉结他拯救不了,他将注意力转到其他方面。

渐渐的,学生们都知道初中部有个男生特别奇怪,他只穿长袖校服,热的要死也不肯脱,吃得比女生还少,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运动会上,戚厌又一次被送进医务室。

这是他第三次因为低血糖晕倒了。

女医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男生怎么回事呢?不好好吃饭,还学女孩子减肥呢?你不知道你的体重已经掉到……”

剩下的话他没听清。

帘子外站了一道窈窕的身影,他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她,于是他的视角只在她的膝盖之下。

她代替班级包揽了女生大部分的体育项目,鲜红的运动短裤下是一双匀称笔直的长腿,肌肉线条漂亮流畅,白厚运动袜粗硬圈住她的纤细脚踝,当她朝着他走来,脚踝青筋陡然拔起,像是某种蓬勃的、炙热的力量。

“老师说你不吃早饭,低血糖晕倒了。”大小姐坐在床边,压迫感向他逼近,“说说,怎么回事。”

戚厌没吭声。

她却突然袭击,手指勾起他的校服衣摆,那半截冷白的细腰就暴露在她的眼皮下。

病态的白,也病态的细。

他呼吸发紧,连制止她的勇气都没有。

“我改主意了。”大小姐慢条斯理地说,“我喜欢肌肉男孩,金刚芭比,还有动物园里的大猩猩,越狂野越喜欢。”

啪。

戚厌心里的气泡破了。

他夺回自己的校服,欲盖弥彰似的,遮掩了那一处为她饲养的禁地,语气冷硬伤人,“你说话真奇怪,你喜欢什么,关我什么事。”

戚厌又恢复了正常的饮食。

他买了动物园的票,背着单肩包,在落日之前,一个人去看了大猩猩。

都是毛。

真丑。

但戚厌的心理奇异平衡了,还好,他的毛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吓人。

在班级里,他们照样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戚厌在角落里,看着她在跟其他同学谈笑风生。她总是那么光芒万丈、游刃有余,能融入任何一个圈子,并成为圈子里的焦点。

她是太阳,并非他私有。

而在梦里,他抱住了这一轮太阳,燃料耗尽,疯狂坠落到星辰海域里。

十五岁,他从男孩成为了少年,心底诞生了新的秘密,连接着二百零六块骨头,身体与灵魂都为他保密。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太阳失落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副靡艳的场景。

但他想,妈妈应该知道。

她走得那么快,那么急,满眼都是对这个人间的眷恋,对他的不舍,七岁那年,像星辰一样熄灭在他的轨道上。

他要告诉妈妈,关于他成长的每一个秘密,包括他喜欢的女孩。

他很好,向着阳,雪也不多。

他很好地生长着,她不用担心。

戚厌穿了一件干净郑重的衬衫,怀里抱着一束绸缎般柔软的剑兰,放学之后,他骑着脚踏车去了陵园,风兜满了少年的衣角,从一地雪白油茶花飞驰而过。他还折了一支,嵌在车头,或许大小姐会喜欢这种。

他去迟了一步。

双亲的墓碑前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悔恨地承认,他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害了他们。

少年被装进了玻璃瓶里,他赖以生存的空气都被抽走了。

他头重脚轻回到了别墅。

他回到了杀人凶手的家里。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冰冷,无法呼吸。

“是嫣嫣回来了吗?”

大小姐的声音从楼梯间传了下来。

久久没应。

绯红走到外头,只有一支被踩碎的油茶花。

戚厌消失了一个寒假。

初三下学期开学,他连续缺席了一周。

绯红是在一处地下台球室逮住的人。

那生锈的灯管时好时坏,男生的白衬衫也被渲染得潦草暧昧,他扣子解得很开,胸膛骨块分明,如同冷白的玉髓。他握着杆头,擦着枪粉,修长的指节跳跃着明灭的光,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新的访客。

“戚厌,我记得你已经断奶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上课了?”

她单刀直入。

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

男生自顾自地磨粉,又被人唤了一声,他这才慢吞吞地走到球桌旁。

啪!啪!啪!

暴力低杆,直接清台。

女孩子们围了过来,夸赞着他的技术,眼里涌动强烈的爱慕。

你看,我也有人爱的。

我不是非要追在你的屁股后头不可。

我是卑微,但我不贱。

“唰!”

他的后领被人勾住了,大小姐的语气喜怒难辨,“回去。”

回去?

回去哪里?回到那个施舍他的地狱吗?

假惺惺的为他好。

呵。

嘭的一声,男生把绯红砸在了墙上,他单膝曲起,顶住了她的身体,阴影交叠下去,将背后的灯管余光遮得半点不剩,他支起锋利的骨头,眼里是一座沉寂的、满是骸骨的岛,黑水早就浸过了头顶。

他看着她,喘息着笑了,像一朵艳丽的、腐烂的、又湿软的花。

戚厌低下了头,双唇若即若离贴着她的耳朵,“你们金家,好手段啊,老的,老烂货,不声不响,送我的爸妈下了地狱,小的,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小畜生,你从小到大,对我这么好,我生病你陪床,我喝药你送糖,我那么迷恋你,把你敬得跟神一样,你很得意了吧?”

“那么大小姐,这么殷勤讨好我,想从我这里要到什么?”

“我所有的一切,都被你们金家夺走了,只有这一具身体,养得不错,还没坏呢。”他眼底泛着粼粼的光,却在疯狂顶压她,“不如剖了我的心肠,给大小姐做大肠发绳好不好啊?”

绯红被撞得摇晃,她平静地说,“戚厌,你压疼我了。”

“哈……我压疼大小姐了,原来大小姐不是石头做的,也会疼的呢。”

他笑着道歉,带着一点歇斯底里的疯狂,身体支起了部分,但手掌牢牢抓住她的腕骨,扯得她一个踉跄。

男生的瞳孔陷落着异样的情绪,很快被拉扯着,消失不见。

“既然是大小姐亲自来请,怎么能不给面子呢?我这就回去,功课哪里做不行呢?”

他手指勾着她的校服下摆,指尖灵活,声色缱绻。

“球桌能做,床上也能做,你说是不是呢,大小姐?”

她看了他一眼。

优等生长出了堕落的反骨,黑发和长睫毛湿得很诱惑。

“没兴趣。”

“哦?没兴趣?”

戚厌倏忽变脸,那妖蛊般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野蛮的戾气,他一脚踹飞了旁边的红色劣质的塑料凳子。

“不想做你就滚啊!”

“你他妈装什么纯情大小姐!!!”

他剧烈喘息,眼睛红得似鸽血。

四周寂静无声。

“嗤。”

她笑得很轻。

大小姐捡起那一张破烂的塑料凳子,嘭的一声,干脆利落砸了他一身,碎块四溅。她还一脚踩在戚厌的膝窝上,只听见咔嚓一声,男生仰面躺倒。

台球桌瞬间清空。

妈的,这是初中生吗,怎么像刚出狱的大佬,他们这种混社会的,都怕死了!!!

“要,要报警吗?”

混社会的纹身大哥怯怯地问,他柔弱又无助。

戚厌的视野里是明灭的灯管,随后她的面孔出了镜。

她俯瞰着他。

“如你所愿,戚厌,救赎剧本,结束了。你就把你的骨头,泡在堕落的夜里,让它,彻彻底底烂着,脏着,发出最恶心的恶臭。”她的鞋尖在他的胸膛碾了一下,玷污了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她语气似怜悯,又薄凉至极,“像蛆虫一样活着吧,垃圾。”

啪。

一根鲜红的积木被她随手扔到男生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