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骨瓷裹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坠落，清脆的声响后留下满地碎渣，顾钧颜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任由碎渣和滚烫的茶水洒在裤腿上，面不改色。
“对不起！”虽然当年知道实情的他并不是故意瞒着不说，但此刻，他无话可说，不管什么理由，欺骗都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顾正庭确实是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摔一个杯子并不能解气。
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一刻给了他答案，所以他更加生气。
苍劲的食指恨不得戳上顾钧颜的脑门，他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嘲讽，“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你不要顾氏集团的继承权，不要顾氏千分之一的股份，一走就是七年不管不顾。没有我顾正庭不依靠顾家任何你依然可以创造自己的商业王国，整个宁安市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我原本以为，不管怎样这都是我顾正庭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儿子。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要再说了！”沈念芬突然擦掉脸上的泪水，走过去将儿子拉到一边，和顾正庭面对面，“一切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的。”
顾正庭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理她。
被推出战局的顾钧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路馨拉住了。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们作为小辈真的没有太多插手的余地，还不如让长辈们自己去解决。
而且顾正庭刚才的话里话外根本就不是真的在针对顾钧颜不是他的儿子这件事，他只是生气被隐瞒了这么多年而已。
路馨蹲下身，就要去查看顾钧颜的腿。
深色的西裤下角被印染出一大片水渍，刚才那杯茶大半都泼到了他腿上，她想看看有没有烫伤。
“没事，只是打湿了。”顾钧颜却将她拉起来不让她看。
“我看看。”路馨根本不相信他说的没事就是真的没事，这个男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伪装了。
顾钧颜伸手搂住她的腰不让她继续乱动，两人一起看向那边还在无声对峙的夫妻两。
最后还是沈念芬先败下阵来，论固执，这辈子她都没有赢过这个男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是四月十五日，你妈妈的生日。那是我见过整个宁安市最美丽的一天。”
她的话一出口，顾正庭也是一愣，这一天他同样印象深刻，而是他的记忆中却没有她的存在。
那天，是顾正庭妈妈的生日宴会，她对他一见钟情，他却爱理不理。后来他中途跑出了宴会，她竟然也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她还记得那一天，阳光温暖春意盎然，她偷偷跟在他身后，从城南到城北，突然觉得这个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突然就变美了好多。
蓝天白云鸟语花香，都是她从前未曾注意过的。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无所谓，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跟着他的脚步走完这一生，一起看尽路途上所有的风景。
路馨听到四月十五日的时候只想感叹一句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她知道，还有一个人，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春暖花开日出生的。
“可是那一天，也是我最讨厌的日子。”沈念芬从回忆中抽身，继续说道。
“那一天，也是白露的生日，我陪她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日。可是我并不记得……”顾正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对，那一天我跟了你一路，你却根本都不记得有见过我这号人，你着急着要去给心爱的女朋友过生日，其他所有的人和事都形如不存在。就像，我那么那么爱着你，你却完全不曾注意，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白露，你教我怎么甘心？”
“所以你才会在我的酒中动手脚，然后爬上我的床？”再次说起这件事，顾正庭已经很平静了。
当年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未着寸缕的沈念芬时，他是愤怒的，甚至是慌乱。
他逃离了家里，也对她避而不见，只想当做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后来她居然真的没有来找他，而且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可就在他都快要忘了这件事的三年后，在白露受辱然后成为路尤威的妻子之后，沈念芬居然带着儿子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说顾钧颜是他的儿子，她想和他结婚，也愿意以沈家全部的财力助他一臂之力。
“那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也最成功的一件事，我辛苦经营三年，努力再努力，终于成为了顾正庭的妻子。其实那一晚我并没有怀孕，可是我不甘心，所以去美国做了试管婴儿。本来怕你怀疑钧颜的身份，我还让人伪造了DNA鉴定报告，可是你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的接受了我们母子。”
现在想来，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只因为当年白露嫁人，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报仇，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婚姻也在所不惜，哪里还会管顾钧颜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顾正庭转过头看着沈念芬，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个孩子，突然感叹道，“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没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你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妻子。”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五分放在工作上，剩下的五分全部给了死去的白露，宁愿抱着她的照片在书房独坐整晚，也不会去理会卧室亮了一整夜的温暖灯光，和那个等着的人。
甚至是顾钧颜得到的关注也比沈念芬这个妻子多。
可是她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圆满打理着这个家，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归根到底他也确实是欠了她不少的。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沈念芬从他口中听过的最温暖的一句话了。
爱了大半辈子，也等了大半辈子，她没等来一句“我爱你”，却听他说她是个好妻子。
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就不由自主打湿了眼眶。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哭，有时候隔着一堵墙陪着他一坐就是一整晚，却也很少委屈流泪。她一直没觉得委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处心积虑求来的，能成为他的妻子，陪着他走过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已经不想再去奢求什么了。
她不敢太贪心，可是这么多年后，所有的谎言和欺骗都揭开之后，听到他说对不住她，说她是个好妻子，忍了多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段婚姻本就是个错误，是我误了你，你该拥有更好的人生，找个知冷知热的好好待你。如果你想要结束这个错误，开始新的生活……”顾正庭递给她一张纸巾，却再次被沈念芬打断。
“怎么？现在你仇也报了，女儿也找回来了，就可以过河拆桥将我一脚踢开了是吧？”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巾胡乱抹了把脸，沈念芬突然冷笑了起来，“你以为还是三十年前么？我还是那个身价不菲的沈家大小姐，年轻美貌有钱有家底的二十岁姑娘？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岁了，顾正庭！我还能有什么新生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我们可以离婚，除了路氏后来并进来的公司和股份留给馨馨外，其他的所有财产都给你，我净身出户。”
“真的决定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你自己一点都不留？”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我是不会放你和白露在底下双宿双飞的。既然上半辈子都是你在折磨我，那么下半辈子，就让我们一起互相折磨到我死吧！”
路馨和顾钧颜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这个局面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边两人也没有再说话，最后是顾正庭谁都没看上了楼梯结束了这诡异的场面。
“我这辈子都只爱她一个人，也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你还是决定要和我耗尽下半辈子吗？”
低沉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很轻，却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听到了。
沈念芬没有回答他，顾正庭也没等待回答。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路馨才听到沈念芬轻声说了一句话。
“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也早已接受了，我自己做的决定，从来不后悔也不会去更改。”
说完她顾自收拾桌面和地上的残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而安宁。
收拾完，她才抬头看着路馨和顾钧颜，说道，“你们都走吧，想去哪去哪，以后想不回来也可以再不踏入这里了。”
“妈，过几天我和馨馨带梓曦一起回来看你们。”顾钧颜也恢复了常态，拉着目瞪口呆的路馨离开了顾宅。
从小到大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的相处别扭而和谐，不如别人家的父母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他的父母从来都是一言不合就各归各位互不干扰。
外人都说他们是模范夫妻，可是只有顾钧颜知道，他们只是不相爱而已。
两个爱而不得的人在一起却也有了奇怪的和谐相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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