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暗沉,晓星初坠,鸡鸣破晓,烟火间。整个码头渐渐活起来。贾赦还同周公抬杠顽,忽被一阵呼喊吵醒了。

“老爷老爷!”何喜外头急喊,“您醒醒。”

贾赦烦得很,偏已醒了,骂了声:“吵什么呢。”

他睡觉不爱有服侍,慢吞吞爬起来披了件氅衣惺忪着眼打开门:“天上有窟窿么?”

何喜道:“老爷您瞧瞧这个,今儿早上三爷闹着要吃码头的米糕,去买时有塞了怀里便没影儿了。”说着递上去一封信。

贾赦接了一看,果然是昨晚那“好朋友”写的,魏隶小字。

信中说粮仓大火乃是陷阱,查了必然陷入其中,非止于朝堂。闻听荣国府最厌麻烦,何不避之?

贾赦看完哼道:“又被姜文涮了。说他哪有那么好心把们几个送到一处。”遂捏了去那边船上。

果不其然,那两位连早饭都已用完,正预备开船。贾赦上去便问:“有吃的么?”一壁将信递与齐周。

姜武只得喊给他送些早点,也猜到信是何所写,一旁急等。

齐周看完不言语,递给姜武。

姜武看完骂了一声“哥必知晓些事务,偏一个字不提。”

齐周道:“多说无益。”因问,“隽之可曾有点拨呢?”

姜武摇头:“无,半点也无。”

贾赦啃着包子向他们道:“管他,去了再说。”

齐周微叹:“也只得如此了。”因吩咐开船。

他们一行走的随意,虽不算隐秘,也不甚招摇。离苏州尚有三四日之时,三个带着二十余精干特种营兵士扮作保镖的换了陆路先走。

贾琮老大不高兴,撅着嘴闹了半日。贾赦答应日后带他去爬山又去游湖才作罢。又慎重将他托了莫瑜。莫瑜自知此事干息重大,只点头不语。姜武也叮嘱了他几句,便上岸走了。

姑苏一带果然风光如画。烟树袅娜,小桥娴静,吴音婉转,惹得一行浑身都舒坦。

因此番是来查访粮仓一事的,故他们先寻访了两家米铺。到此一问大惊!

原来数月前粮仓失火,粮价一度翻到四番有余。近来半个多月忽有许多米粮涌入,粮价骤降!问及这些米粮从何处来的,道是江南几个大世家从各处购来,低价售出。又有江苏知府许大将下令限了各家米店之售价,不得高于粮仓大火之前。如今的粮价较之大火前非但不涨,反倒跌了些。如今称颂许青天呢。

这几个都是明白,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不过官粮私取,赚了钱还赚了名。

齐周笑道:“这倒是算计得有几分周道。”

姜武性子急些,骂道:“且让他们候着,一个个不放过。”

倒是贾赦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横竖不是他的钱粮。想了想道:“为何不明白此事之根本呢?到底还是为了得些钱粮?或是蓄养私军?”

齐周道:“不知。且先去看看再说。”

姜武因让快马加鞭赶去粮仓,贾赦不肯,要好生睡觉好生吃饭。姜武闹了他半日总无用,只得罢了。

三仍慢慢而行,道真不似来查案的,愈发像是游玩的了。

这一日黄昏终于近了苏州城,依着姜武的意思快马过去,贾赦横竖不答应,终于一处小镇子歇了。姜武赌气早早回屋子睡去了。齐周一独步院中。其时风生凉意,月满羁庭,引得也有几分萧索。

过了一会子,贾赦鬼鬼祟祟溜出来。

齐周问道:“仍无有消息?”

贾赦不忿道:“奇了怪了,他们前头两个消息都不清不楚的,咱们都到这儿了,还不来信。小齐,琢磨是谁?”

齐周摇头:“如何知道。总不是圣的,亦不是忠诚王爷的。”

“年幼时可帮过什么慈祥的老乞丐?或是受伤的老道士?”

齐周笑道:“不曾。周不过一书生耳。”

贾赦叹气:“今晚还没消息只怕真的他们不管咱们了。”

才说着,只听“扑通”一声,从外院飞进了一团东西。

贾赦赶忙上去,只见地上有一团物什,月光照着仿佛是件旧衣裳裹着什么。顾不得其他抓起来抖了抖,里头果然又掉出一团纸来。

他先拿了那纸团去里头灯下看,齐周瞧了瞧衣裳,很是寻常,遂让一位兵士拿出去问。

不多时那兵士回来笑道:“乃是店主的衣裳,晾后头不知如何掉到们院子来了。”

齐周点点头,又奇怪贾赦如何半日不吭声,才进了屋里去。

贾赦此时齐周屋里,嘴里叼了根笔杆子,愁眉苦脸的,眼前恰摊着那张外头丢进来的纸。见他进来,沮丧道:“干嘛就来了?多磨蹭会子岂不好?”

齐周过来一瞧,那纸上密密的写着十几条灯谜,条条俱是猜经史典籍的,不由得大笑。

乃拿起来一一破之,因使去隔壁喊姜武过来。姜武才睡着,也只得哼哼唧唧爬起来。

齐周破完了列一处,仍是不明所以。贾赦旁边伸头一看,笑了:“这个知道。”遂提笔将每句当中一字点出。果然连成一句话:“许枚无辜、甄氏有谋、张潮未死。”念完扭头问,“甄氏大概指的江南甄家,许枚是谁?张潮是谁?”

齐周叹道:“看了那么些卷宗白看了。许枚便是江苏知府,张潮为粮仓小吏,文书上说死于火中。”因皱眉道,“如此言是真,一个小吏这等大案中多半被灭口,他竟能逃脱?”

贾赦道:“莫非便是这个张潮或张潮之友给咱们传信儿?”

姜武嗤道:“家分明冲小齐来的,不是还让他回京么?”

贾赦反嗤回去:“他能么?圣旨都接了,怕是正要们查这个呢。”又道,“不论这三封信真假,横竖金陵甄家参合了一脚,从他们头上查起?”

齐周道:“从那些米头上查起。”

次日一行方入了城,也不私访,正正当当先到衙门见了县令,宣了旨。

县令韩詹早知道上头有钦差下来,各色招待都备好了。齐周一摆手,只说皇命身,先去看粮仓。县令仿佛得了吩咐似的,立时喊了手,亲陪着上马去了。

苏州府的粮仓设郊外,跑马倒也费了些时辰。及到了那里,只见满目焦黑,一片荒颓,断壁残垣间已然长出些青草来。

贾赦是不愿来的,他以为这里能找到的痕迹定然都被抹了。不如从别处下手的好。然既来了一趟,也只得装模作样四处瞧瞧。

齐周等也细查了一回,不曾发现什么。

那韩县令才说了一句“齐大,不如先回县衙用些饭食可好?”

说时迟那时候,只见当空“嗖嗖嗖”飞来数箭,直奔齐周与韩县令面门。彭氏二子恰守旁边,一一枪舞动如风一般,“当当当”几声,来箭悉数落地。

韩县令已呆若木鸡。

早有向箭的来处追去,只见一匹黑马向西北狂奔。姜武一跃上马,疾如闪电。于马上引弓,两箭出去,恰中那马之两条后腿。

这头早有将旁轰了出去,只留他们一行并苏州县令此。

不多时姜武跑了回来,手上已拎着一,重重丢地下。“贾恩侯,归了。”

贾赦撇嘴溜过来一瞧:分明是个健士嘛,看衣服也是正经的兵士。方才彭楷也说了,他射过来的箭是军中的。再看此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样貌倒是愣得很。因问:“姓什么?叫什么?家有几口几只羊几棵草?”

那冷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威,章石鹿老将军营下兵卒。”

贾赦“咦”了一声:“章老头的?来偷袭们,莫非是章老头还是不死心要造反?”

那高威怒道:“章将军忠君爱国,怎能造反!”

贾赦哼道:“他忠君爱国?问问他主子是谁!他不造反干嘛刺杀钦差?他不造反被这一闹也像造反了。”

高威急了:“一做事已然当!与将军无关。”

贾赦道:“是他的,他本来就有反心,若说无关自己可信?”

齐周已踱过来,问他:“与们将军也无冤无仇,杀做什么。”

贾赦也道:“对啊,跟他可没关系。”

高威一愣。

“是不是有告诉们将军下课是他的主意?”说着一指齐周,“不关他事,是的主意。”因冷笑,“知不知道章老头预备拉们一道造反,拥立乐善郡王登基?圣不换他下来等着们打上京来么?换他下来还保住他一条命。”

高威这回全蒙了。他纵替将军不忿,也从不曾想着造反行废立之事。半日才道:“胡说!”

贾赦哼道:“们将军是谁的不知道吗?要不是这位——”说着一指姜武,“身为武将,实惜章老头是个将才,想替圣收降此将,早没命了。”接着骂道,“如今四海升平,民生兴旺,们这些闲不闲?成天没事找事。打仗会死多少可知道?不光们会死,朝廷的兵士也会死!更莫说许多百姓。看这苏州城何等兴旺。将他们都做了战时冤鬼,只为了将皇帝换成皇帝的侄子,们心肝都是什么做的!”

高威不过一名兵士,哪里知道这些?整个都丢了魂一般。

姜武一旁可急疯了。这些事哪有公开说出来的?眼见苏州县令也如泥雕木塑,只得示意过来两个将他绑了。一面皱着眉头道:“愈发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哪里弄来这么一个愣子。”

贾赦道:“他们是撞大运,小齐挂了与他们没关系,没挂也给们添堵。顺便不让们收降老章。”

此时高威已然清醒过来,听见他们说“收降”二字,不由得迎风流泪。哪有皇帝收服朝廷将军称作“收降”的,莫非老将军真有反心?

到苏州首日便受此大惊,一行颓颓的往回赶。

路上齐周悄悄向姜武恨道:“让姜隽之等着,莫以为齐周就不会报复。”

姜武一咧嘴:“助。”

此时,西南大军换将令才从京城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