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一直在木桌上轻轻的，轻轻地敲。.这样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去接话。张清有些忐忑，看着她的手。一直举着手里的虎符，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该就这样僵持着。
“我是个女子又怎样？”她说着拔下了发髻上的发簪。发丝滚落，飞扬而起，她的目光如炬。“我只问，若我是个女子，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再跟着我？不相信我，不敢跟着我出生入死？”她问得凌厉，被震惊的众人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所有人注视着眼前的她。寂寂无声，只剩下张清一个人屏息等待。她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一点一点地痉挛。良久后她无力垂眸。还是奢望，若是被人所知，如果她身边没有如初，还是一样不会有人会跟着她。这是要她看清现实吗？她还有什么好说？她还有什么好计较。
“本宫不论你们是不是不屑听本宫的话。本宫不在乎你们究竟信不信？”她抬眼，那种孤傲，仿佛目空一切。张清心里一沉，接口道：“本以为不过是绿鬓红颜，却谁料，真的是红颜。下臣说过不论你是木槿，还是公主殿下，对我来说你是我的先生。仅此而已。”虽然他无法保证军中所有人都能接受她的身份，却是他逼着她坦白的。她是如此骄傲的人，宁愿失去生命也不能失去尊严。他却让她蒙受了委屈。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小声地问，“公主殿下？”
舜华抬眼看着出声的那人，木然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男装的女子，苍白的脸，精致的五官，却为何竟是觉得她男装潇洒，女妆娇媚。所有的人再度受惊，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他们安趾的五公主，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所有安趾人的骄傲。他们的公主，原来就是他们的木槿先生。那一年一战成名的少年风流，居然就是他们的公主殿下。一时间，又有谁能够回过神来，理智冷静地回答她的问题？
难堪的沉默，舜华转身离去。悠扬散落的发，微微飘起，下摆的弧度优柔。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十几个大男人。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最终不约而同地开口，“张大人……”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她是苏舜华，我们安趾的五公主，也是木槿先生，这一点，我和夜大人都清楚。”
“既然清楚，那么当初……为什么会让公主殿下亲厉战事。.而当初五公主为什么会来江南。她那个时候不是下嫁龙君玥？”
“当初五公主是迫不得已才下嫁龙君玥。而龙君玥在新婚之夜出征，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张清扫视了一眼，正色道：“一直以来对于五公主诸多的传言。”
“是啊，传言五公主不仅仅是下嫁龙君玥。她还和桑植的八皇子纠缠不清。好像说是生了一个小公主。”
“这哪是传言，根本就是事实。我们的五公主，桑植人为了那个小公主，所以才会兵犯边境。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和木槿先生是一个人？”相信在场谁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张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他们能接受木槿先生是个女子。那么如何接受她就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五公主。身为一个女子，如果不是和她熟悉的人，又怎么能了解她这么多，又怎么能对她信任？他只能说：“木槿先生的雄韬伟略，你们也是有目共睹。我知道一时之间你们接受不了。但是也因为她是五公主，所以她有这样的经历和才能可以连接。她要虎符我会交给她，无论如何从今而后你们都必须听她的。”
“张大人这事太……”有人开口却终于也是无话可说。话至此也终于是没有任何可以说的。都已经是这样了。他们的五公主是怎么样的人，他们没有接触过夜不了解。可是龙君玥和尹昀若为了她闹得天翻地覆，天下人都在好奇究竟他们的公主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居然能让两个最出色的男人为她不惜动乱天下。
而他们的木槿先生，那些日子和夜大人一起进进出出。只觉得他们的木槿先生长得一派斯文，男生女相。却从来没有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一个女人，让这天下间最优秀的男人都为她倾心。那一定是因为她与众不同。若是摒弃了这一切，她只是木槿。你们还会这么震惊吗？”张清把玩着手里的虎符，再次重申。“我一定会将虎符给她，你们谁不满意，现在提出来。就不必跟着我们离开秦城。”
“那大人刚刚为何又要揭穿她。不让我们知道不就可以一了百了。我想五公主也并不想解释。毕竟若是木槿先生，她就可以得到我们的全部忠诚。”
“你们不要忘了，她本来就是木槿先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了良久。偌大的议事厅，侍女端走了凉茶，又端了热茶。
“大人，我们一定会跟着你。就算是不信五公主，我们也要信张大人。”
“从她第一天出现我就知道她的身份。跟了殿下那么久，我信她多过信我自己。出了夜大人之外，她是唯一一个我会忠心的人。”他说着站起了身，“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她，她的出生，她所享有的荣宠，又岂是一个女子该拥有的。她注定了是不平凡。为什么管她是什么人，只要相信，就足够。”
“但愿她值得大人相信。”有人开口，无奈的口气。
“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只当她还是木槿先生，什么都不曾改变。”
跨出门之前能听到这样一句话，张清已经很意外了。他回眸看了那年轻的将领一眼，沉吟道：“你们退下吧。按殿下说的，准备拔营。”
“遵命——”一干人等抱拳。见状张清错愕，“你们……”
“她是我们的五公主，是我安趾的骄傲。虽不是容倾国倾城，却是才倾天下。”有人说出来心生，张清一阵惊愕，良久后扬起了一抹笑。“在座的各位不愧是我和夜大人交托一切的精锐。成为将军所需要的胸襟气度，你们都拥有了。”
“大人过奖。”
张清仰头大笑不止。长笑一声久久不止。“快意，快意极了。”
一干人等相视，不由得齐齐大笑。笑声惊动了坐在后院打秋千的舜华。她的手扶着那萧索已经带着斑斑痕迹的秋千架。垂眸看着自己一身青衣，一双黑靴。绿鬓红颜，她该如何自处？
秋千人影独坐。张清依着那梧桐树，听着那叶落。看着她始终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他叹了口气，迈步向她而去。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愕然抬头。红唇轻启，却语不成句。“你……”
“殿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事。”她有些无力，扯了扯下摆，落下了一地的碎叶。笑，宛若秋叶，无奈无力哀伤。张清单膝跪在她面前，将虎符递到她面前。“这虎符，是属于你的。你有资格拥有。放手一搏，我和夜大人一样，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怀疑。”
“你……为什么……”她的手从秋千架上滑落，砸在了她的膝。愣愣的没有任何的反应。
“殿下还在为我刚才揭穿你一事而恼怒吗？”
“不……”她摇头，“你只是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存在，不该想着我不能想的。”
“殿下错了，我不是反对你的意思。我只是因为收到了夜大人的书信。你离开，并没有跟他说。我怕你若是执意妄为，会让他担心。”
“是这样又如何？”她苦笑，伸手抓了虎符，握紧在手心。
“又如何忍心让夜大人担心。”一语惊醒梦中人，舜华整颗心一时间剧烈地抽痛。伸手按着心口，别开了眼。“我是不是很可笑？我有什么资格让他担心。我有什么资格这么任性？我有什么资格……”
“殿下，这与资格无关。只有愿不愿，无所谓值不值得。”
她缓缓，缓缓转过了头，轻声道：“张清，我只问一次，告诉我，我是不是欠了他很多？”
她问得不含糊，他回答得也一点都不含糊。“是！”
他说是，舜华的心上的石头反而落下来了。轻嗅着那落叶粉尘的味道，她问，“我该怎么才能还给他？”
“你若是还，便又是欠了他。”夜大人对谁都很好，很温柔，却从来不会像对她一样，付出一切。“你和夜大人，最初的交错，让他失去了你。是他亲手将你送到龙君玥的身边，他恨他自己。从来不曾原谅过自己。而你，因为他残废的双腿，抛下一切到他的身边。你们总觉得亏欠，你们怎么能毫无芥蒂？又怎么可能相爱？”
“相爱？”她喃喃自语。不是不爱他，不是不心疼。只是世事弄人，阴差阳错，他们这一生可以相守，可以牵手，却不可能以爱之名。用一生陪伴，还那一份求之不得。